她想到一事,猛地醒過神來——牛、牛肉面?
“小仙長,餓了吧,我讓小二準備了碗牛肉面,正想給你端上去呢。”楚小棠方說完,就見小孩眸中水霧迷蒙,呆呆地站在原地。
“小仙長?”
佩玉喃喃:“師尊,你殺了老子嗎……算了,師尊開心的話,殺便殺了吧,師尊開心就好,我會將它好好超度的。”
楚小棠張大嘴,“啊?”
小孩面色慘白,唯有雙頰泛上一絲緋色,楚小棠心道不妙,快步走過去,將手放在她額上,“啊,小仙長,你發熱啦!”
也難怪這麽胡言亂語。
佩玉這才看清這隱約的人形不是她師尊,面色登時就冷下來,喝道:“放下手!”
楚小棠嚇得一哆嗦,忙把手放下,賠笑道:“我去給你請個大夫。”
“慢著!”
佩玉冷冷看著她,“我的牛呢?”
楚小棠愣了下,“好好拴在後院呢。”
佩玉松口氣,“不必請大夫,讓人給它去喂幾顆大白菜,喂飽為止。”
楚小棠想掙扎一下,但看了她一眼,還是不敢反抗,默默點頭。
“慢著!”
“小仙長?”
佩玉冷著臉問:“牛肉面呢?”
楚小棠嘴唇往上翹,差點就笑出來。看起來凶神惡煞,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呀。
她強忍住笑,指著桌面,道:“在那兒呢?”
佩玉有些看不清,眼前模模糊糊的。她摸索著走到桌邊,拿起筷子,默不作聲地吃起面來。
這家的牛肉面果然很出色。
牛肉切得豪爽,連筋帶肉一大塊,紅紅的面湯上有幾點翠綠蔥花,還浮著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
看得人不禁食指大動。
吃完面後,她身上出了層薄汗,肚子裡火辣辣的,人登時精神不少,視野也清晰許多。
霽月早已暗暗觀察獨自吃麵的女孩,見她放下筷後,走上前先長身一拜,而後問道:“在下聖人莊霽月,鬥膽請問前輩名諱?”
佩玉微笑起來,手輕輕在桌面上拍著,“前輩?”
她歪歪頭,十分天真無邪地說道:“姐姐,我只是個孩子呀。”
霽月有些錯愕。
她原觀佩玉氣度,以漫天疏雨為酒,以天公作樽,定是一個喬裝打扮的高人,或許是有特殊癖好,才扮成孩童模樣。
沒想到這人一歪腦袋,居然說自己真的是個孩子。
你是個孩子為什麽要那麽神秘兮兮啊?
佩玉眨眨眼,“姐姐,有什麽事嗎?”
霽月被她一梗,頓了頓,呐呐道:“你……為何要同我敬酒?”
佩玉對對手指:“過家家啊。”
霽月直起身,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過家家?”
這時,一股巨大的威壓從天而降,佩玉面上一白,手不禁攥緊桌沿,冷汗大粒大粒從額頭滾落。
霽月見她如此,信了她當真不是哪位前輩,於是暗用修為護住這小孩,以神識傳信道:“師叔,我在這兒。”
頃刻之間,客棧中央就出現一位中年男子。
這人面容與章儒七分相似,只是本該時時含笑的眼此時卻是如霜寒凝。
章禮來的這麽快?佩玉微微低下頭,躲開他的目光,暗自思忖。
霽月走上前,畢恭畢敬地行個禮,喊道:“師叔。”
章禮冷哼一聲,沒有理她。
這也是人之常情,自家兒子死了,魂魄還不知所蹤,任誰也提不起興致來。
霽月依舊是維持躬身的姿態向章禮陳述血霧之事。
他們之間以結界隔絕,佩玉聽不見二人言談,但能從他們姿態表情分析一二。
章禮聽完血霧之事後面色更為蒼白,比起親子被殺的憤怒,那上面更多的是一種惶恐還有驚駭。
霽月依舊不卑不亢,說起血霧所見。
章禮點點頭,方想開口,一道濕淋淋的人影倉皇衝進門,那人看見他倆,頓時跪伏在地,大哭:“師姐、師叔!”
章禮站在遠處未動,“張穗山,你還沒死?”
張穗山本有些恍惚,聞此言清醒一些,哭道:“師叔,那霧、我們碰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場血霧!”
佩玉再聽不見他們說話了,想來是又設結界。她假借低頭喝茶之際,掃了眼堂上眾人。
如今已是入夜,客棧中人並不多,坐在右上角的是個青衣病弱書生,正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胡亂寫著。他旁邊第三桌是一個閉目雙手合十的和尚,身披袈裟,口中喃喃自語,多半在念經。
書生偏頭看過來,對上小女孩一雙好奇的眼。他蒼白的唇動動,朝女孩擠出一個自以為慈眉善目、實則鬼氣森森的笑。
佩玉知道這個人。
朝夕淵趙家嫡子——趙橫羽。離經叛道,獨愛鬼道,墨門新秀。
而那個和尚,叫做天心法師,被稱為佛門千年來天賦最高的青年。
不過——
都是她的手下敗將。
趙橫羽繼續用長指甲在桌上畫著奇怪圖案,最後一筆完成後,他慢吞吞地抬起頭,說:“章長老,血霧重現人間,關系人間存亡。長老何必私藏?”
章禮嗤笑一下,喝道:“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在我面前說話。”
趙橫羽低下頭,長指甲在木桌上輕輕搔刮著,發出難聽的“嘶嘶”聲。
他說:“我確實不是什麽東西,長老才算得上一個東西。”
章禮神色變了變,總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
佩玉想,如今趙橫羽既是墨門弟子,等會想必還有一場好戲。墨門擅使鬼道,常被聖人莊斥為“不正”,對血霧感興趣倒在情理之內。
她還想靜坐看戲,視線卻被人遮擋。
楚小棠身上沾著幾小片白菜葉,坐到佩玉面前,大呼小叫:“小仙長,你那頭牛可了不得,就像人一樣,非要我把菜心心摘給它!它還吃肉哩!”
“小仙長?”天心法師忽然睜開眼,笑著問:“不是小仙長是出自哪家?”
話音剛落,那幾人的目光齊往佩玉望來。楚小棠也好像發現不對,忐忑地看了小孩一眼,偷偷往旁挪幾步。
佛門也想來摻一腳嗎?或者,想把孤山拖下水。
佩玉垂著頭,怯怯的模樣。
但是血霧、佛道、儒墨這些東西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只是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