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柏牽著佩玉往問道台走去——不久第二道試煉便要開始了。
懷柏想,她這小徒弟,悶不做聲搞了個大事情,幸虧早施術遮掩,丹霞宮那邊,寧霄也會出手壓下此事。
她毫不懷疑自己的徒弟會長成一個驚豔世人的天才,但越是天才,越容易被人嫉妒,何況聖人莊和墨門那邊還在虎視眈眈。
光芒越是耀目,年少時就要承擔的越多。
但她卻隻想佩玉能快快樂樂地活著,像現代社會的那些孩子一樣,有個美好的童年。
“師、師尊……”佩玉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懷柏,神情有些緊張。
懷柏回過身,笑道:“怎麽?”見女孩許久未語,她半蹲下身子,柔聲道:“還在想天階的事嗎?不必擔心,只是天階塌了而已,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就算是天塌了,也有師尊呢。”
佩玉聞言,心中好似被什麽東西輕輕撓了下,她稍稍垂著眸,雙頰染上一抹緋色,將緊攥著的左手松開,一枚金燦燦的落葉安然放在她的掌心。
“師尊,送給你。”
這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師尊會喜歡嗎?
佩玉咬著唇,心在砰砰地跳。這是她所鍾愛的人間,她想將其送給她在世上最在乎的人。
懷柏接過樹葉,笑道:“謝謝,我很喜歡。”
佩玉努力想維持平靜,可唇不禁往上揚,眼中滿是歡喜,“師尊喜歡便好。”
懷柏曲起手指,在女孩小巧的鼻上刮了刮,“小不點,去問心吧。”
孤山第二道試煉,便是問心。
比起天階,這道試煉看上去要簡單許多。只需參加試煉者將手放在問心石上即可。
在問心石上,他們會看到自己心中最渴望的東西。
父母、嬌妻、子女、功名……一入仙門,注定要拋棄許多東西,有些人為長生所誘,斬斷塵緣,拜入仙門,回首時已過經年,故人成黃土,才明白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問心石,其實是給將入孤山的弟子一個選擇的機會,讓他們問一下自己的本心,在以後道途中不至於後悔。
懷柏想,昔日制定試煉的道祖可謂用心良苦,早在道途開始,就在給這些少年們傳道。
這時問道台下已站了十幾個少年人,俱是走上六百階,有資格進入內峰的弟子。
他們抬著頭,憧憬地望著玉台,以及上面冒著白光的問心石。
問道台上站著四名白羽少女。
見到懷柏走來,她們紛紛從台上飛下,在懷柏面前行禮拜道:“懷柏師叔。”
懷柏頷首,笑著說:“不必管我,我只是陪我徒弟來問心。”
她話已說完,眾人都震驚不已。以峰主的身份,來陪一個未入門的弟子參加試煉,這在仙門前所未有。
雖然他們都以為懷柏修為淺薄,但對她的觀感不由變好。
“要是我以後的師尊有這麽溫柔就好啦。”
“這就是守閑峰主嗎?真好看,跟仙人一樣。”
余尺素一直在思忖天階異變,一見懷柏,忽地激動起來,揮手喊道:“仙長、佩玉!”
懷柏朝她笑了下。
余尺素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做西子捧心狀,“仙長朝我笑啦啦啦啦!”
佩玉眉頭微蹙,下意識地擋在懷柏身前,只是她馬上意識到,以自己如今的身量,擋不住他人的目光。
她有些氣惱地咬著唇,偏頭悄悄看了懷柏一眼。
師尊為什麽要對別人笑呢?
懷柏依舊笑如春風,對那幾個飛羽峰的弟子道:“開始試煉吧。”
四人聞言點點頭,飛至玉台上,宣布問心開始。接著她們按次序,讓每個人依次上台測量。
那些少年不知在問心石上看到何物,下台時眼眶濕紅,眼中沒有原先的憧憬,反而出現思考與動搖。
盛濟在台上待了很久,眼睛赤紅如血,抱著劍不聲不響地走了下來。
“喂,你沒事吧?”余尺素好奇問。
盛濟難得沒有刻薄回答,只是沉默著搖搖頭。
懷柏微眯著眼,想起自己少年時,那時忐忑不定地將手放在問心石上的場景仍歷歷在目,沒想到一眨眼,就過了幾百年。
如果放在原來的世界,她已經活了好幾輩子。
手背上輕輕被撓了下,她垂眸望去,佩玉恭敬道:“師尊,到我了。”
懷柏再次回握住她,笑道:“我陪你。”
佩玉詫異地抬起頭,片刻後,又垂首,低聲說:“多謝師尊。”
懷柏牽著女孩,慢慢走上問道台。
她想起自己初來異世,一個人摸索著走上道途,獨自練劍殺敵,累極痛極時,她坐在光陰湖前,望著那輪皎潔的明月,感受到一種徹骨的孤單。
她的師尊曾說過,道途本是一條孤獨的路,只能自己走、自己悟。
可她不想佩玉如自己一般孤單,她想自己能陪著這個孩子,盡她所能,永遠陪著她。
問心石閃著柔和的白光。
懷柏握住佩玉,柔聲道:“只要將手放上去便行。”
佩玉手懸在問心石上,有些猶豫,此時她與師尊仍是雙手交握,也就是說她心中的畫面師尊也會看到。如果師尊看到那樣不堪的自己,該怎麽辦呢?
但她的困境沒維持多久。
懷柏很快就松開佩玉的手,摸摸她的頭,推至一旁。
這是小孩的隱私,她無意涉足。
佩玉放下心來,又湧上淡淡失落。她看了眼問心石,將手放了上去。
眼前一切變得血紅。
紅霧濃稠如海,她看見血紅之中緩緩行來一人,黑衣黑帷帽,容顏被遮掩,只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眸子。
那人穿透她的身體,沉默著往孤城走去。
佩玉心中稱奇,默默跟在這人身後。
不多時,她便行至城中,看到灰暗的人群中的那抹璀璨春意——那是年輕時的師尊,面上猶帶少女的稚嫩,眉目疏離冷淡,腰間掛著湛湛寶劍。
“方才多謝道友相救。”懷柏看見黑衣人時,眼中稍稍一亮。
黑色紗幕下,紅唇微微揚起,“客氣。”
懷柏聽到那嘶啞的聲音,心中稍驚,又問:“敢問道友姓名?”
那人不知想什麽,笑了下,啞著聲音說:“鳴鸞。”
而後佩玉眼前掠過許多畫面,朦朦朧朧,看不分明,最後她耳畔落入師尊含笑的聲音——
“鳴鸞,今日是你我結契之日,在我的世界裡,結婚時夫妻應向對方坦誠彼此,所以,我也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想知道?親我一口就告訴你。”
佩玉來不及聽到那個秘密,問心石猛地灼熱起來,她猝不及防,被燙得撤開手。
懷柏忙走來,問:“徒弟,怎麽了?”
佩玉搖搖頭,又將手放上去,只是她眼前再沒出現什麽往事流光。
方才那到底是什麽?是……血魔與師尊的往事嗎?
她心中又亂又麻,不由緊皺著眉。
丹霞宮中。
寧霄忽然“啊……”了一聲,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靈素峰主忙問:“掌門師兄,發生何事?”
寧霄苦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道:“只怕以後孤山要改變試煉規則了。”
黃鍾峰主問:“何出此言?”
琢玉峰主說:“掌門師兄的意思是天階壞了吧,以後得再想個辦法考驗他們,不過問心石和洗塵池還是能用的。”
寧霄歎口氣,“問心石也壞了。”
“啊?”
“……啊?”
“這、佩玉?”
琢玉峰主啞然許久,才喃喃:“也許,修一修能好吧?”
靈素峰主忽然張大眼,“讓她不要去洗塵池了吧!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