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攥緊袖子,“不是的,那個人,她特別好。”
“好什麽呀?唉,你讓我怎麽說,”懷柏扶額,無奈地說:“你喜歡誰都可以,那個人不行,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被拒絕了……
佩玉眉眼低垂,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
為什麽?明明師尊和鳴鸞都可以,她比不上鳴鸞嗎?
懷柏低聲歎氣,“崽崽,你現在還不明白,你只是把一種親情或友情當成喜歡,這個年紀最容易出現這樣的事情,但是以後你會遇到比她好許多的人。”
親情?
佩玉想,也許吧,她的一生並沒有擁有過什麽,如同行走於乾涸沙漠,遇見一片綠洲,便當做自己唯一救贖。
但是鳴鸞與師尊都在一起了。
“師尊,你為什麽會喜歡你的前道侶呢?”
猝不及防被戳中死穴,懷柏身子一僵,“我那和你這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知怎麽,佩玉突然覺得有些委屈,自己就那麽差,連鳴鸞都比不上嗎?“她很好嗎?你不還是和她在一起了?”
懷柏沉默許久,垂眸掩去眼中水光,聲音中帶些苦澀,“佩玉,她不一樣。”
佩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惶惶不安地站起,手動了動,馬上垂了下來,膝蓋彎倒,跪在懷柏身前,“師尊,我說錯了話,請您責罰。”
懷柏急忙把她拉起來,“跪什麽?”
“我讓師尊難過了。”佩玉皺著眉,在她看來,沒有比這更大的錯。
懷柏苦笑:“你這孩子,唉,讓我難過的又不是你,是我那混帳前道侶。”
那也是自己。
佩玉默默想,頭垂得更低,雪白脖頸細瘦纖長。
懷柏心中憐惜,聲音越發溫柔,“這和你有什麽關系?何況我們之間本就是平等的,你就算做錯事,也不需要向我下跪。”
“徒弟跪師父,不是天經地義嗎?”
“不是。”懷柏柔聲道:“至少在我面前,沒有什麽天經地義,你也不必這樣小心。其實,我更想你對我如待秦江渚一般。”相處自然又融洽,她也得以看見小徒弟掩在謙恭之下的小脾氣。
佩玉偷偷看著她,等她目光掃過來又飛快低下頭,過了幾次反覆,終於忍不住問:“師尊,如果你的前道侶回來了,你會原諒她嗎?”
懷柏一時愣住。
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是不願深思。
她苦笑道:“那個人不會回來了。”
“如果呢?”
“沒有如果!”懷柏說完,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重,放緩了聲音,“……應當不會有如果了吧。如若真的再遇她,我也不知我會怎麽做?再殺一次?呵。”
佩玉小心問道:“她是做了什麽?為何師尊這般恨她?”
懷柏想起舊事,面色蒼白到有些透明,怔怔道:“你還記得我說過,何種情況下我不會原諒你嗎?不要傷害我珍視的人……不然,並非我不想原諒,而是我沒資格替那些受到傷害的人原諒。”
是鳴鸞做過什麽嗎?
可是對鳴鸞而言,師尊不也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嗎?她怎會傷害師尊呢?
前生鳴鸞掌控身體時,她也並不是全無意識。
鳴鸞覺得無聊,便會喚她出來,她們一起對月飲酒,雖然那在外人看來是瘋子自言自語。
飲得醉醺醺時,她抱著酒壇,最愛說孤山往事,說守閑峰,說和同門的舊事。
鳴鸞就在一旁抱臂冷笑。
也只有說到師尊時,她那一貫嘲諷冷淡的笑才會慢慢透出幾分真心。
佩玉與她心神相連,知道她是真的敬愛師尊,便如自己一般。
不過鳴鸞比她更瘋狂、更偏激,但不管怎樣,鳴鸞都不會傷害師尊才是。
“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佩玉心中有些忐忑,如同聽候審判。
懷柏輕輕地搖頭,並未回答。月光無聲,灑落在她靜謐柔美的面上,佩玉鼓起勇氣,說:“師尊,能不能忘掉那個人?既然她已經死掉了……”
懷柏蹙起眉,疑惑地看向她。
佩玉聲音稍頓,繼續說:“您不應該沉在過去的痛苦之中,不該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如果無法原諒她,便將她忘卻,開始新的生活吧。”
懷柏失笑:“倒讓你來開導我。唉,徒弟呀,我已經走出來了。”
“不,”佩玉執拗又肯定地說,“您沒有。師尊,您說過,人是應該向前看的,忘了她吧,這難道不是對她最重的懲罰嗎?”
懷柏似有所思地說:“你說的對,我早該放下那人。”
佩玉長舒一口氣。師尊放下鳴鸞,也許就能接受現在的她了,“我能長陪在師尊身側嗎?”
懷柏笑道:“當然可以。”
佩玉不明白她此刻對懷柏的感情,親情、友情、感恩之情、濡慕之情,抑或是如懷柏鳴鸞那般的情誼。
鳴鸞是她,但又不全是她。
她不記得師尊與鳴鸞的往事,卻想一直守在師尊身邊,保護她,不管以哪個身份。
第二日明英便趕回望月城,口口聲聲嫌棄容寄白的品味俗套,走時背後箭囊裡還是背著那支豔紅的鳳凰羽箭。
趙簡一仍是奔波在山下試驗新偃甲。
容寄白與滄海依舊日日膩在一處。
守閑峰上又炸開幾顆山石,建成一間小小臥室和練刀房。
山上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變。
懷柏大部分的時候都在追查沈知水之事,偶爾還會以秦江渚的身份在六道院混混。時間久了,連不怎麽管事的授課長老都知道,這屆有個翹課成癮,不務正業的弟子。
見後面那個貓著腰偷偷走進教室的人,授課長老歎口氣,長眉下撇,顯得更為愁苦。
“那個同學,你上來一下。”
懷柏剛躥到佩玉旁邊,就被逼著站起來,“我?”
授課長老點點頭,“這兒有道題,你來解一下。”
“試問有一金丹修士,到金丹一層需三百年,到金丹二層需六百年,到金丹三層需九百年,如此往上,當他到金丹七層時,除魔身受重傷,境界倒退到金丹四層,而後資質受損,每上一層境界需六百五十二年,待他到金丹八層時,心魔作祟,境界倒退到金丹一層,但因為除去心魔,修煉速度上升,每上一層需一百二十三,問,他結嬰時要多少年?”
眾弟子聽得頭都大了,紛紛拿起筆在紙上運算。
懷柏忍不住笑出來,這位金丹仁兄實在有夠倒霉。
授課長老問:“你笑什麽?算出來了嗎?”
懷柏道:“三千年。”
授課長老還沒來得及說錯,又聽她笑嘻嘻地說:“金丹修士的壽元只有三千年,這位仁兄資質太差,恐怕是無福結嬰。”
授課長老不甘心,又問一個問題,“墨門和孤山相距八千裡,一天兩個弟子同時從兩門出發,向北往千寒宮飛起。墨門弟子使用鯤鵬偃甲,一日行八百裡,孤山弟子禦劍,一日行四百裡,試問哪一日墨門弟子能追上聖人莊弟子?”
懷柏瞥一眼他手上《孤山術數入門》,唇微微勾起,把那幾個標準答案一一說出來,“二十日追上。妖魔同籠,有八頭妖獸,十五隻魔;注水的話,萬魔窟需八千年可以填滿……授課長老,還有別的問題嗎?”
授課長老不可置信地翻了幾頁,抖抖索索地問:“你、你怎麽都知道答案?”
說來慚愧,這本書是她撰寫的。
懷柏十分恭敬地垂著手,道:“說來慚愧,學生為了解題夜夜不眠,廢寢忘食,已將書上所有題目解答出來。”
授課長老看她的眼神放緩,心道:這孩子雖總是不來上課,但想必是沉迷學習的緣故,也算是好學之人。
“嗯,孺子可教,你下去吧。”
懷柏昂首闊步地走到最後一排坐下,以後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翹課,還能解決平時分的問題,真是可喜可賀。
佩玉把寫好的答案揉成團,撚在手心,原打算偷偷遞給師尊,但……
師尊總是令她驚喜。
懷柏戳戳她,“我秀不秀?”
余尺素搶先一步說:“那你可真是太秀了,一枝獨秀的那種秀,秀的我頭皮發麻!”
懷柏點頭道:“那可不是?玉姐,我秀不秀?”
佩玉微微笑著說:“秀色可餐。”
懷柏面上一紅,忽然變得有些忸怩,“哎、哎,你這麽說……”
余尺素趕緊支起耳朵,朝盛濟不停使眼色。
快看!有刀修在撩妹!
懷柏道:“瞎說什麽大實話,哎,玉姐,你比我更秀,不愧是我大姐!”
余尺素問:“說真的秦姐,下個月便是宗門大選,六道院前三名才有資格去參加五年後的試劍大比,大選不僅要比試,還要考文化課,你有信心嗎?”
懷柏一拍腦袋,“還有這個東西?我忘啦。”
余尺素十分認真,“我肯定打不過你,不過文化課我會盡量勝過你的!我可不會看在你是我大姐的份上放水。盛濟也是。你這一個月可不能再翹課啦。”
盛濟面色有些難看。
若是比試,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但他怎麽能對姑奶奶動手呢?這可是大逆不道。
“反正前三肯定在我們之中,”余尺素伸了個懶腰,“到時候誰落選,另外三個人就請他吃頓飯吧。”
懷柏眼睛一亮,“這主意妥。”
余尺素又說起考核項目,懷柏卻不怎麽關心,頭撐著手一下一下打瞌睡,最後佩玉看不下去,讓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一刻鍾後,懷柏猛地坐直,揉揉眼睛,十分嚴肅地打斷余尺素,“先不談考核,現在我有個重要的問題要說。”
余尺素見她眉頭深鎖,似進行某種艱難選擇,心也吊起來,“什……什麽啊?”
懷柏歎口氣,“等會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