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回去以後設想了諸多可能,懷揣著忐忑的心情挨到了退值。
其實禦醫是沒有退值一說的,每位禦醫都有負責幾位“貴人”,若被宣召無論在哪兒都要第一時間趕到。但丁酉和禦醫院首席告了病假、這樣的話便會有旁人頂上……
丁酉回到自宅換了一套粗布衣服,戴上頭巾、背上藥箱、租了一輛馬車直奔齊顏的私宅。
按照約定來到後門,管家錢源已經遣退下人、親自守在那裡,看到丁酉深深地作了一揖:“先生這邊請。”
路上連一個下人也沒有看到,穿過曲徑通幽的鵝卵石小路,來到了齊宅最僻靜的小院。
錢源虛攔了一下,彎腰停在廂房外:“老爺,丁先生來了。”
齊顏:“請他進來,你先下去。任何人不準踏進院子一步。”
錢源:“是。”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被推開了。
丁酉愣了須臾:裡面空曠到陰森,所有的家具都被撤掉了,連放油燈的地方都沒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孤零零的放在地上,照亮方寸之地。
丁酉來到床前,透過帷幔可以隱隱綽綽的看到兩個人抱在一起的影子。
丁酉:“齊顏?”
齊顏:“把幔子打開吧……”
丁酉依言將帷幔掛起,看到裡面的情況忍不住瞳孔一縮……
齊顏隻穿著一件中衣靠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一位乾瘦黝黑的少女,女孩乖巧地趴在齊顏胸口,一雙黑黝黝的眸子裡透出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童真,在看到丁酉的那一刻、流露出一絲怯意往齊顏的懷中縮了縮,軟糯糯地叫了一聲:“哥哥。”
齊顏用下巴在女孩的額頭上蹭了蹭,說了一段丁酉聽不懂的話,女孩“嗯”了一聲,眼中的怯意不見了,好奇地打量著丁酉。
丁酉張了張嘴,驚愕之情溢於言表:“這……這位,是?”
齊顏摟著小蝶,轉過頭看著丁酉:“如你所見,她是我失散了十二年的親生妹妹,乞顏諾敏。”
丁酉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對“兄妹”,一位是黑眸,一位則是琥珀色的眸子、妹妹的五官要比齊顏硬朗些,但仔細端詳還是能捕捉到一絲神似,果然是“兄妹”。
齊顏為小蝶順了順背,哄道:“這位哥哥不是壞人,她是哥哥的最好的朋友,你也可以相信他,他不會傷害你的、小蝶生病了讓這位哥哥給你看看好不好?”
小蝶點了點頭,主動伸出了手。
丁酉的喉頭動了動,坐到床邊將藥箱放到自己的腿上,又把小蝶的胳膊搭在藥箱上,切上了小蝶的脈搏。
小蝶抬頭看著齊顏,眼中滿是依賴和眷戀:“哥哥,我餓。”
“等這位哥哥看完,我們就吃烤羊好不好?配上韭菜花,嗯?”
“嗯!”
“這……”對上齊顏警告的目光,丁酉閉上了嘴巴。
齊顏:“看完了?”
丁酉:“嗯……”
齊顏拍了拍小蝶的背,柔聲道:“小蝶等哥哥回來好不好?哥哥去給你準備烤羊?”
小蝶天人交戰了片刻,吃烤羊的**勝利,主動從齊顏的懷中坐了起來。
齊顏穿上鞋子,取了披風披上:“你隨我來。”
二人來到小院內,齊顏坐到了石凳上丁酉坐在了她對面的位置。
齊顏:“說說吧。”
見丁酉欲言又止,齊顏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找郎中來給小蝶看過了,你有什麽盡管說。”
丁酉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小蝶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而且她的身子極度虧損,氣血兩虧……她的神智……”
丁酉看了看齊顏,見對方沒有露出不悅才繼續說道:“她的神智很可能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不排除是外傷的可能。眼下需要藥物和針灸再配合靜養,但多久能恢復、到底能不能恢復、或是恢復到什麽樣的程度,我不敢保證。”
齊顏沉默半晌,幽幽說道:“這個孩子我要拿掉。”
丁酉慎重地答道:“這恐怕不行。”
齊顏:“為何?”
丁酉:“你妹妹的身體太虛,如果將孩子拿掉勢必會伴隨大出血,她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就算僥幸保命也會落下非常嚴重的病根兒,從此後會體弱多病、怕寒怕熱、一輩子湯藥為伴。”
齊顏皺了皺眉:“那就先養養,然後再拿掉。”
丁酉:“母胎一體,你給小蝶進補的同時胎兒也會越發穩固,而且你妹妹的情況不是幾個月就能養好的,少說也要悉心調養個兩三年,趁著年輕身體還有恢復的可能,到時候早就瓜熟蒂落了。”
齊顏眉頭緊鎖反問道:“小蝶的身體既然如此虛弱,難道生下他不是更危險嗎?”
丁酉斟酌著解釋道:“女子產子固然危險,但舉個淺顯的例子來說,這胎兒就像藤上之瓜,你說是瓜果青澀時硬生生地擰下來對藤蔓的傷害大?還是待到瓜熟自己落下對藤蔓的傷害大?你若實在容不下這個孩子不如等到生下以後處理掉吧……”
……
日子一天天過去,南宮靜女沒有再來駙馬府,齊顏也一直沒有主動到公主府去拜見。不過每隔幾日公主府的秋菊都會給齊顏送些東西過來,有時候是一本書、有時是幾碟精致的糕點、有時是一道精致佳肴。
聽說未明宮重新修建完畢,南宮靜女又搬了回去、不少人都私下議論蓁蓁公主的駙馬已經失寵,但博得了一個工部侍郎的位置,也算沒有白折騰這一遭。
齊顏並不在乎旁人說什麽,這一個多月她已經被折騰得心力交瘁,經過慎重考慮齊顏決定讓小蝶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再由自己親手處理、但懷孕三個月的小蝶開始出現強烈的反應,每天都要吐上好幾次。她的心智又像個孩子,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被折騰得狠了就會哭鬧不止,嚷嚷著要找哥哥。
京城下了第一場雪,景嘉十一年即將來臨。
臨近年關批閱完這些賀歲的奏折,南宮靜女便能享受一陣清閑的日子。
她想著自己也該回府了,把齊顏請到公主府住上一段日子,以解相思之苦。
可是,出了另外一件事情,震動了整個朝堂。
景嘉十年的最後一場朝會,退朝後工部侍郎齊大人與禦前侍衛陸大人在禦道上大打出手……
這二人不僅同朝為官,又都是駙馬……究竟是什麽原因演變到如此地步?
令人沒想到的是:文官出身、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工部侍郎齊大人,竟然和對方打了一個“平分秋色”。
所有人都看到了先動手的是陸大人,不過他只是拽住了齊大人的衣襟、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麽齊大人揮起拳頭就打在了陸大人的臉上……
齊顏自知不是陸仲行的對手、遂不敢拉開陣勢,采用了草原摔跤的手法抱住陸仲行的腰身分出一隻腳別在陸仲行的腳跟上,用力向前一推!陸仲行便倒在了禦道上,齊顏騎在陸仲行的身上不住地揮舞著拳頭,這股無明業火已經在她心裡積壓太久,正愁無處發泄。
打架的原因是:年關將至陸仲行在父親的要求下到灼華公主府請安,南宮姝女將他請到了書房,牧羊居士的墨寶依舊掛在最醒目的位置上。
陸仲行看到齊顏的奏折時就覺得似曾相識,一時想不起來。再看到牧羊居士的墨寶,兩份字跡一下子就對上號了。
陸仲行怒不可遏,想到自己已在外宅養小又覺理虧;二人不歡而散。
回去之後陸仲行越想越生氣,回憶起這幾年發生的事情,南宮姝女似乎早就和齊顏勾搭到一處去了。
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男子養小並非大錯、但女子不守婦道則是大罪。
他越想越氣下朝後暗諷了齊顏幾句,不想對方竟一改溫吞模樣,說出不少“惡語”來,陸仲行囂張跋扈慣了,怎麽會把寒門出身又弱不禁風的齊顏放在眼裡?便有了之前抓衣襟的一幕……
這場“決鬥”即便齊顏先發製人又揚長避短,依舊不是武官出身的陸仲行的對手,在侍衛趕到將二人格開前,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幾拳。
陸仲行最開始被齊顏騎著打,看上去更加狼狽些、發髻歪了、眼眶烏青、嘴角滲血被侍衛左右拉扯著,怒罵道:“異目子,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我們走著瞧!”
齊顏擦去嘴角的血漬冷笑一聲:“隨時恭候陸大人。”
陸仲行:“異目子還敢大言不慚,可敢隨我出宮再來過?”
公羊槐半抱著齊顏,勸道:“鐵柱,聽我一句、算了,算了吧!”
……
得知這個消息時,南宮靜女正在批閱奏折,四九推門而入將消息告訴了她。
一滴赤紅色的朱砂落在奏章上,南宮靜女放下禦筆拖著、長長的宮裝向門口奔去:“齊顏現在在哪兒?”
四九:“正在南書房……五殿下問話呢。”
南書房不遠,南宮靜女提起宮裝下擺一口氣奔了過去,上次這樣奔跑還要追溯到幾年前……
她在南書房外不遠處停下,胸口劇烈起伏,頂著如此凜冽的寒風硬是跑出了一層冷汗,冒著白煙。
放下裙擺,緩緩地走到門前問道:“誰在裡面?”
宮婢:“回殿下,五殿下和兩位駙馬爺都在。”
南宮靜女:“二姐那邊派人去請了嗎?”
“五殿下已經派人去了。”
“嗯。”南宮靜女點了點頭,走進了南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