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南宮嗣的死,讓整座內廷蒙上了一層烏雲。
這份沉重甚至蔓延到了朝堂,這幾年南宮讓雖然垂簾聽政,但由於他許久不曾露面,許多朝臣都在私下裡做了打算,從三皇子和五皇子能各成一派就可以看出苗頭。
兩位皇子的崛起,從某種程度上削弱了帝王的權力。
許多朝臣都認為朝廷的新舊交替即將來臨,卻可沒想到繼大皇子南宮平的,竟會是年僅十三歲的九皇子。
南宮皇族人丁本就不興旺,再加上這幾年動蕩不斷,天災泛濫。九皇子的死似乎印證了某些虛無縹緲的“氣運”之說,弄得整座朝堂人心惶惶。
說是無稽,其實也是能夠找到一些線索的。即便這些士大夫出入皆乘坐車轎,也脫離不開和民間的接觸。
不知從何時起,整個渭國大地似乎都籠罩著一團死氣,感覺就像回到了前朝末年,在壓抑和沉默之下醞釀著某種驚濤駭浪的力量。
面對這種無損遁形的壓抑感,這些朝廷柱石甚至都不知道百姓為何會一夜之間變成這幅樣子。
他們聽說不少州府災民遍地,正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地往京城的方向逃荒,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沒有親眼看到災民進京,輕易也不會相信。
京城地屬天子腳下,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市集似乎比從前清冷了些,吆喝聲也沒有從前那麽洪亮有力了。
這些細微的變化有些人能捕捉到,卻尋不到源頭,有些大人則根本沒有察覺。
索性將這些想不通的,看不清的“縹緲”感覺,歸結於當朝皇帝的龍氣已盡,唯有新君即位才能讓這天下重新煥發生機。
以上這些,南宮靜女是不知道的,而齊顏雖然也沒有親眼去印證,卻是促成這件事的推手之一。
……
九皇子的死讓南宮靜女很是傷感,她回到未明宮便閉門不出,為自己這位年紀最小的幼弟寫了一篇悼文。
齊顏獨自回了偏殿,借身體不適為請來了她的負責禦醫:丁酉。
齊顏知道南宮嗣的死絕非尋常,這是一種絕對的直覺。
眼下她迫切地想知道南宮嗣的死到底是宮廷內鬥,還是和面具人有關。
殿內僅剩下二人,齊顏單刀直入:“九殿下的死因是什麽?”
丁酉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並沒有回答齊顏的問題,而是說道:“傳主人口諭,讓你去一趟洛北。”
齊顏的眼皮一跳,心中湧出一股不安。丁酉的回答算是坐實了她的猜測,南宮嗣的死果然與面具人有關。
一股寒意席卷齊顏的身體,隱藏在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地卷曲。
面具人並非衝動之輩,從她當年不時陷入瘋癲的行徑上來看,對方復仇的執念絕不在自己之下。
可面具人還是隱忍了多年,甚至能壓下仇恨去悉心培育自己這個年僅九歲的少年,其心性可見一斑。
這樣一個人,遠在千裡之外就不著痕跡地殺死一名皇室成員,想必是萬事俱備了。
而且據齊顏了解到的:南宮嗣的專屬醫官並不是丁酉,也就是說面具人在內廷中不止安插了丁酉一枚棋子。
真正令齊顏心慌的是:自己對面具人的部署一無所知。越是順著想,越感覺周身寒意肆虐,背後陰風陣陣,頭皮發麻。
整座宮廷的天空似乎都隨著扭曲了起來,內廷到底還有多少前朝的人?
他們或許就服侍在自己和南宮靜女的身邊,或許是某位朝中大臣,也有可能是后宮的哪位妃嬪。
還有一點令齊顏很不解:面具人既然具備了這個實力,為什麽冒著暴露的危險去殺一個無關輕重的九皇子,而不是直接殺死罪魁禍首:南宮讓呢?
齊顏的一雙太陽卻突突地跳,眉頭緊鎖,心中閃過一絲惱怒和屈辱。
即便過去這麽多年,自己依舊對面具人頗為忌憚。對方好似齊顏童年的一抹陰影,明知道自己只是對方的棋子卻還是不得不依附於她。
齊顏原本覺得自己和面具人是相互利用的關系,但自己成長到這種地步,卻還是無法和面具人正面抗衡。
丁酉:“齊顏?”
齊顏回了神,依舊心亂如麻。
她需要更多的時間理清面具人的意圖,目的和下一步的動作,但丁酉並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
齊顏:“我不過是一階內臣,如今又身兼吏部尚書,如何能到洛北去?”
丁酉笑了,目光有些高深:“我也不知道,主人只是讓我把這句話帶給你,或許機會很快就來了吧。”
齊顏:“我知道了。”
丁酉深深地看了齊顏一眼,問道:“你的心,是否如故?”
齊顏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哽,回道:“從未變過。”
丁酉輕歎一聲:“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倔強,這麽多年了……我也懶得勸了,而且走到今天這一步,勸也是徒勞。”
齊顏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沉默了。
丁酉:“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一會兒給你開服安神清火的方子。”
齊顏:“丁酉。”
丁酉背著藥箱駐足回頭:“怎麽了?”
齊顏:“沒什麽……你自己小心。”
丁酉無所謂的笑了笑:“你還是照顧好你自己吧,我一個小小的醫官有什麽要緊的?”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齊顏亦起身,琥珀色的眼眸稍顯空洞。她邁著機械的步子來到床邊,癱坐下去,臉色很不好。
齊顏叫住丁酉本想問問他面具人到底是什麽心思,到了最後一刻還是忍住了。
且不論丁酉是否知情,就算知道他會“出賣”面具人嗎,萬一再被他看出什麽端倪豈不是更被動?
有什麽好問的,面具人不是早就給了自己答案了嗎?
當年她教導自己的是:唯有渭國皇族死絕,渭國大亂,狼煙四起,才算是報了亡國滅種的仇。
齊顏一度也將這個目標藏在心底,只是後來她走出無名谷,親自到渭國的民間遊歷一番。發現這裡的人和草原人沒什麽詫異,只是目色,身量,風俗和習慣略有不同,渭國百姓也不都是面具人形容的那般可惡。
迎娶南宮靜女后,齊顏的心境發生了變化,雖然感覺有些對不起草原的無辜百姓,還是將復仇的范圍縮小到了渭國皇族。
“難道!”齊顏驚覺坐起:難道面具人的目標是整個南宮皇族?!
面具人知道南宮讓朝不保夕,想在新帝登基之前先將南宮皇族全部害死,令南宮皇族後繼無人,達到覆滅的目的?
毒害南宮嗣並無特殊原因,只是哪個殺起來方便,就先殺了哪個?
齊顏的心臟砰砰直跳,額頭上蒙了一層冰涼的薄汗:若是被面具人知曉躲在屏風後面垂簾聽政的人是南宮靜女……
……
另一邊,甘泉宮外出現了一個奇景兒。
身有殘缺的五皇子南宮達,頂著灼灼烈日從中午跪到了傍晚。
南宮靜女已經先一步讓陳傳嗣將消息遞給了四九,南宮達吃了一個閉門羹。
他不顧身體的殘缺將拐杖丟到一旁,跪在甘泉宮門口固執的不肯起來。
這一幕被不少宮人和侍衛看了去,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傳遍后宮又溜出了宮牆,飄到了上卿們的府門裡。
太尉府陸權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眼中閃過一抹古怪神色,先是冷笑一聲而後陷入了沉默,眼中的嘲諷和快意逐漸被感慨和哀傷所替代,重重地歎了一聲,放出了自己舊病複發的消息,命令兩個兒子最近以侍疾為由,不要去上朝。
陸伯言和陸仲行一頭霧水,還是遵照了父親的意思。
忠君派的中書令邢經賦聽到這個消息後,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半天都沒有出來。
宗正寺卿公羊府,公羊忠將次子公羊槐召到了書房:“你想辦法入宮一趟,求見五殿下。”
公羊槐:“可是父親……殿下這會兒哪有時間見我?父親有什麽要緊事,不如等到明日早朝吧?”
公羊忠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靠到了椅背上,面色灰白喃喃道:“天意呀!天意!天要亡我公羊府!”
說完竟潸然淚下,公羊槐慌忙跪在公羊忠的腳下:“父親,您這是怎麽了?”
公羊忠以袖掩面,抬起另一手擦去了眼淚,失望地看著公羊槐:“你不明白?”
公羊槐:“兒子魯鈍,還請父親明示。”
公羊忠又歎了一聲:“到底還是年輕……本以為三殿下不在,五殿下可大展拳腳,誰知竟做出此等自毀根基之事。”
公羊槐聽得雲裡霧裡,在他看來五殿下為了同宗弟弟所做的一切,堪稱兄友弟恭的楷模,該歌頌才是。
公羊忠恨鐵不成鋼地怒斥道:“我問你,是君臣重還是父子重?”
公羊槐:“君臣重。”
公羊忠:“是手足之情重,還是忠孝德行重?”
公羊槐:“……自,自然是忠孝德行重。”
公羊忠:“五殿下這等同逼宮啊!他這一跪要陛下如何自處?若是答應便是違背祖宗法度,若是不答應則讓天下人覺得他冷酷無情!五殿下這一跪,成全了他自己的手足之情,卻把陛下推到了風口浪尖!這叫什麽?為臣不忠,為子不孝!德行全無!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