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殿,齊顏的心臟砰砰直跳,她是思念南宮靜女的,帶著矛盾和沉重的心情,日盼夜盼地回來了。
念了一路的人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反而生出了一股近人情怯的心思,這是從前沒有過的。
南宮靜女的眼睛紅得像一隻小白兔,她微微仰著頭一眨不眨地盯著齊顏,仿佛是怕自己一眨眼對方就消失了似的。
因為宮裡頭又出了白事兒,南宮靜女穿著一襲素色宮裝,三千青絲盤在頭頂梳著一個出嫁女子的發式,頭上隻插了一根黑色的簪子,再無其他飾品。
自二人成婚後的次日,南宮靜女便一直梳著這樣的發式,已經多年。
但不知怎麽,今日再看這些,齊顏的心中卻生出了一股責任和衝動。
有那麽一刻,齊顏甚至衝動地想著:要不要把自己女子的身份告訴對方?
金兀術童真的話語在齊顏的耳畔回響,此情此景……對方會真的會原諒自己麽?
不過這一切僅僅止步於思考的范疇,齊顏畢竟不是孩子了。她不敢賭,更不可能就此放手。
只不過是齊顏看清楚了自己對南宮靜女的心,一旦生了情,便總想獨佔更多。
齊顏想問問南宮靜女:若我和你一樣都是女子,你眼中的情是否如故?
……
齊顏壓下妄想,緩緩地抬起手想要撫摸南宮靜女清減的臉龐,可對方卻一把將齊顏的手抓了過去,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背。
齊顏蹙眉,抿著嘴唇壓下了即將溢出的痛呼聲,當感覺到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到手背上時,齊顏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
齊顏上前一步,任憑南宮靜女咬著自己,用另一隻手將對方擁入懷中,緊了緊胳膊,柔聲道:“殿下怎麽瘦了?”
南宮靜女的呼吸一滯,松開了齊顏的手,象征性地掙脫了幾下,故作凶惡地說道:“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許把自己置於險地!”
齊顏:“嗯。”
南宮靜女:“答應我!”
齊顏:“臣答應。”
南宮靜女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凶惡”褪去,露出心有余悸的脆弱,反手擁住了齊顏,喃喃道:“還有臉說我瘦了,你不也是?”
齊顏:“臣只是……”
南宮靜女:“嗯?”
齊顏深吸了一口氣,貼在南宮靜女的耳邊,柔聲道:“好想念殿下。”
南宮靜女的俏臉透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顯出一絲嬌羞:“油嘴滑舌。”
齊顏:“日月可鑒。”
南宮靜女:“我知道了……我,我也是。”
齊顏發出一聲長長地歎息,將下巴擱在南宮靜女的肩膀上,嗅著對方身上熟悉的香味,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原以為,自己無時無刻不思念青草的味道,可這趟回去竟有些不適應故鄉的氣味了。
南宮靜女的鼻息翕動,拍了齊顏兩下:“快去沐浴更衣,身上都臭了!”
齊顏輕笑一聲松開了胳膊,抬起袖子聞了聞:“不是臣臭了,是洛北的牲口味把臣的衣服熏臭了。”
南宮靜女白了齊顏一眼:“看你以後還吃不吃得下烤全羊。”
齊顏:“美食,美意,豈可辜負?”
南宮靜女牽起齊顏的手,再次問道:“真的沒受傷?”
齊顏搖了搖頭,南宮靜女:“那快去沐浴,我讓秋菊撒些花瓣進去。”
齊顏:“遵命。”
……
齊顏換上緋紅官服與南宮靜女乘坐馬車入宮,雖然南宮望歿了,但齊顏要先複命述職,只能穿官服。
召見齊顏的是監國皇子南宮達,雖然南宮達被禁足了一段時間,但從明面上來看:他是南宮望之死的最大獲利者。
南宮皇族余下四位皇子,六皇子南宮烈雖然出身尊貴但放浪形骸,民間和朝廷的風評不佳,與帝位無緣。
六皇子南宮離,生母早逝,一直寄養在其他妃子的膝下,而且南宮離的性格孤僻,通常一年也見不到他幾次,在朝中的存在感極低。
八皇子南宮保,年齡尚小不成火候,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雖然五皇子南宮達的身體先天有缺,但皇位最後一定會落在他的頭上。
盡管南宮達掩飾得很好,但齊顏還是看出了對方心底的雀躍。
有了這個因素,南宮達對待齊顏的態度也不同了。
之前因為南宮達拉攏齊顏不成,擔心對方倒戈到南宮望的陣營,曾想除掉齊顏,如今南宮達儼然成了勝利者,對待齊顏這種能力和身份並重的朝臣自然不同。
齊顏將洛北發生的事情,挑能說得部分和南宮達匯報了一遍,末了一抖衣襟下擺跪在地上:“阿努金屢出僭越之言,臣擔心洛北動蕩危機社稷,情急之下秘密修書一封派遣心腹到幽州向鎮北將軍上官大人求救,叩請殿下降罪。”
南宮達皺了皺眉,沉吟半晌回道:“此事雖然事出有因,但無詔調動戍邊部隊的罪責……本宮也不敢妄斷,還要和中書令及刑部尚書商議一番,奏請父皇定奪。”
南宮達吸取了上次為景王求情的教訓,再不敢擅自賣好了。
而且此一時彼一時,沒了南宮望這個勁敵,他也沒有必要強行樹立仁德的品格。小心駛得萬年船,哄得自己的父皇順意,及早成為太子才是頭等大事。
齊顏:“是。”
不過南宮達並沒有忽略南宮靜女在南宮讓心中的地位,寬慰道:“你放心,本宮自會為你美言一番,講明事因。”
齊顏:“多謝殿下。”
南宮達:“三哥英年早逝,本宮悲傷難持,還要與宗正寺和禮部商議如何安置三哥一家,你且去吧。”
齊顏:“殿下節哀,臣告退。”
南宮達:“嗯。”
齊顏走後,書房裡只剩下南宮達一人,雖然得知南宮望的死訊也有幾日了,南宮達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他自知身體有缺雖然夢想著能入父皇青眼,卻不敢報太大的希望,更不敢表露出一點這方面的進取,處處小心,事事低調終於熬到了今日。
在被禁足的那些日子,南宮達終日提心吊膽,一怕傳來父皇冊立太子的消息,二怕南宮望趁機做大,自己再無翻身之日。
終於啊,終於,南宮望!你死得好,死得太好了!
本宮定會將你風光下葬,妥善安置你的遺孤!
齊顏又回未明宮換了一套素服,到南宮望的靈堂祭拜了一番,南宮靜女知道齊顏會來,特意在那裡等了一會兒,待齊顏祭拜完畢二人一同離去。
並沒有就近回未明宮,而是默契地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一路靜默無言,直到回了蓁蓁公主府的寢殿,秋菊將伺候的丫鬟遣散,親自站在寢殿十步開外的地方守著。
南宮靜女:“三哥是怎麽去的?”
齊顏:“阿努金斷了三殿下的水糧補給,活活餓死的。”
南宮靜女:“阿努金要反?”
齊顏:“暫時不會。”
南宮靜女:“他為何要反?”
齊顏:“依我的觀察,阿努金的性格並不是一個甘居人下之輩,加上這幾年陛下的身體不好,阿努金從吉雅那兒得知了此事,認為時機到了。”
南宮靜女:“那為何又不反了?”
齊顏:“因為臣告訴阿努金,求救的密信已經送出,朝廷已有防備。阿努金認為先機已失,自知若不能出奇兵,並無勝算。”
南宮靜女:“吉雅為何回宮?”
齊顏:“吉雅與阿努金並非同母所生,兄妹二人年紀差得多,感情並不親厚,送回吉雅意在示弱。”
南宮靜女:“你覺得朝廷下一步該怎麽辦?”
齊顏望著南宮靜女,低聲道:“朝廷應火速集結力量,將叛亂扼殺在搖籃裡!不過……”
南宮靜女瞬間會意:“不過這對本宮不利。”
齊顏點了點頭:“沒錯,從殿下的立場上看,應維持現狀,靜待時機。殿下不僅不能聲張此事,還要盡力粉飾或者將五殿下求戰的請求壓下來。兵符一直在太尉手中,若此時開戰恐怕五殿下會借機收回兵符,若是成了五殿下的根基便再不能撼動分毫,若不成……恐內憂外患,社稷危矣。”
南宮靜女秀眉微蹙:“通過這次的事情,我也覺得沒有兵權很是被動,可是……陸權是父皇的異性兄弟,門生遍布天下,這兵符……怕是很難收回來。”
齊顏的眼中劃過一絲精光:“臣有一計,或可圖之。”
南宮靜女:“嗯,你說。”
齊顏:“正如殿下所言,陸太尉是開國功臣,所以兵符這件事不能再拖了,一定要在陛下康泰之時處理妥當,否則拖到日後陸權就是兩朝元老,又是陛下的異性兄弟,恐落下口實,再生事端。”
南宮靜女:“我就是苦惱這個,可我這公主的身份……”
齊顏:“殿下,不如請陛下下旨,封陸太尉為異姓王,賜萬戶食邑,一城封地。”
南宮靜女皺起了眉:“這豈不是縱虎歸山?陸權手握兵符還要再給他一座城池?”
齊顏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說道:“至於太尉之位和兵符,就交由太尉府的公子襲成,陸公子與殿下是平輩,只等殿下根基穩固,便可水到渠成。”
南宮靜女:“可是……陸伯言官居左仆射,已算是文官的極品……”
齊顏笑了,牽起南宮靜女的柔荑捧在手心,柔聲道:“殿下再想想?”
南宮靜女:“難道……你要我把兵符傳給陸仲行?”
齊顏:“殿下聰慧,陸二公子武官出身,接替兵符最合適不過了。”
南宮靜女:“可是他並非嫡長子……”
齊顏:“就是這樣才好,陸伯言心高氣傲卻被自己的弟弟壓一頭,而且這兩個人偏偏生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兄弟鬩牆是遲早的事兒。為了打壓親弟,陸伯言定會收攏陸太尉昔日舊部,到時候陸府的門生就要被迫選邊站,太尉府的勢力一分為三,逐一擊破指日可待。”
齊顏:“當然,最重要的是,殿下開了一個立嗣不立長的先河,也算是對朝臣的一個試探,而且既然灼華殿下的駙馬可以接掌兵符,臣也一樣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