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的偏殿內,戶部尚書如履薄冰,全程少有開口,除了邢經賦和公羊槐以及出身晉州府的兵部後補侍郎秦德之外,其他幾位大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他們從前多少與南宮達有些私交,本以為可以一朝榮登新朝功臣之列,卻不想落得此番下場。好在南宮達已經死了,只要朝廷不深究,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只不過,他們都想不明白,南宮達明明已經勝券在握,為何還要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耐心的等下去,完成先皇遺詔然後再順利登基不好嗎?
南宮達謀反的原因公羊槐自是知道的,此時他的心中無比感激齊顏,如果不是對方屢番提醒,苦心規勸,公羊府現在的處境恐怕比屋內的這幾位好不了多少。
而中書令邢經賦也漸漸的品出了滋味兒,南宮達為何會謀反?怕是與先帝遺詔脫不開乾系,南宮達比自己更接近權力的中心,應該是嗅到了什麽不利的氣息,隻好拚死一搏,只是站在南宮達對面的那位,或者是那個集團的手段實在高明,南宮達一定是最近才嗅到的氣息,或者說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才失去了先機,草草部署,滿盤皆輸。
邢經賦覺得這件事兒對南宮達來說沒什麽可惜的,自古成王敗寇,死在追逐皇位的路上,是一名皇子的宿命。
但邢經賦實在想不出先皇遺詔裡的新帝人選,除了南宮達還會有誰,七皇子孤僻,八皇子未及弱冠、二四皇子雖然能力出群,但曾被卷入到厭勝之術中,連其生母慧貴妃都收到了牽連,是絕不可能再繼承皇位的。
邢經賦根本沒往公主那方面想,女子登基為帝前所未聞,更何況先帝曾有九個兒子,怎麽也輪不到公主的。
邢經賦的腦海中閃過了齊顏的身影,這位深不可測的駙馬,又和這件事又多大關聯?
對齊顏,邢經賦是痛恨又忌憚……
按照宮禮,過了子時靈堂內不留女子,三位公主和良娣們紛紛告辭,僅留四位皇子守在靈前。
南宮姝女今日不能留在內廷了,她要帶著陸仲行的遺體回太尉府去。一同離開的還有左仆射陸伯言,奔喪的侍衛已經前往鎮國公的封地了。
南宮**和南宮靜女回到未明宮,二人來到南公**的宮殿商量對策,陸仲行的死讓本來一片光明的女帝之路陷入黑暗,打了二人一個措手不及,武官不比文官,他們手裡有兵權,把他們逼急了紛紛揭竿而起,江山社稷也就完了。
南宮**:“為今之計,讓陳傳嗣帶著本宮的信物即刻前往京畿,請駙馬進京做主,鎮北將軍府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在武官中有一定的話語權。”
南宮靜女:“就按大姐說的來。”
南宮**深深地看了自家小妹一眼,感慨道:難得小妹如此信任我,竟對鎮北將軍府半分猜忌也無。不過南宮**敢這麽做,是因為她了解自家駙馬,對方隻想求一份世襲罔替,永鎮幽州,並無二心。
南宮**:“現在的問題是……要盡快選出一位新太尉,武官的情緒皆交由太尉安撫,也能減輕朝廷的壓力。可是……”一時半會兒的,南宮**實在想不到人選,而且太尉為武官之首,必須由皇帝任命,這也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沒有太尉坐鎮,女帝未必能順利登基,可女帝不登基又如何任命太尉?
南宮靜女:“之前齊顏向我推舉了一個人選,公羊府的二公子,禮部尚書公羊槐。”
南宮**:“就是宗正寺府的那位?”
南宮靜女:“沒錯。”
南宮**:“嗯……公羊槐倒是一個好人選,宗正寺府是最古老的士族之一,若由他來擔任太尉可以大大降低士族反對的聲音,只是……我記得公羊槐是景嘉八年金科榜眼吧?文官擔任太尉,從前也沒有這個先例啊。”
南宮靜女:“從前也沒有女帝的先例,凡事總要有個開頭。”
南宮**:“不如請陸府的大公子陸伯言出任太尉吧?論起在武官中的人脈和根基,陸家總比公羊家要強上一些。”
南宮靜女卻搖了搖頭:“齊顏殫精竭慮才將太尉府三分,陸伯言是陸府的嫡長子,若是再由他出任太尉,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麽?”
南宮**:“但接下來要怎麽做呢?”
南宮靜女第一反應就是請教齊顏,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雖然會與齊顏共度一生,可是總不能事事都要他來操心,自己也要快速成長起來才行,如果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早些洞察南宮達的心思,今日齊顏也不會以身涉險。
想通這裡,南宮靜女打消了請教齊顏的念頭,但她仍回憶著這些年齊顏所教授的東西,試著用齊顏的方式去思考對策。
良久,南宮靜女才開口答道:“首先要等到大姐夫帶兵進京,有兵權就有話語權,小七和老八還是要遵照父皇遺旨,到祖陵去接母后棺柩回京,這一來一回要最快也要月余的光景,我們就又有了一些緩衝的時間。我想……”
南宮**:“你想趁著老七老八不在京城,宣讀父皇遺旨?”
南宮靜女:“沒錯,雖然目前的局勢不是最理想的狀態,但久恐生變,再拖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五哥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管朝臣和百姓怎麽想,父皇的遺詔寫得清清楚楚,本宮才是名正言順。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一日不登上帝位,我就要一直被公主的身份掣肘,許多事情也沒法部署。”
南宮**:“可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這一旦亂起來,朝廷甚至整個天下就都亂了。”
南宮靜女:“我明白,但我實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賭一把吧。”
南宮**:“好吧,駙馬還不知道你才是儲君人選,等他入京我再同他細說,你暫且等等。”
南宮靜女:“大姐……大恩不言謝。”
南宮**:“你我姐妹同心,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麽?本宮也並非無欲無求,這場賭局自當奉陪到底。”
……
南宮靜女拖著疲倦的身軀回了寢殿,在這個關頭她理應避諱一些,但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剛才又做了一個關系大局生死的決定,迫切地想看到齊顏,仿佛只有看到齊顏,自己這顆不安的心才能穩下來。
齊玉蕭已經睡著了,齊顏正準備在床下搭個地鋪,雖然齊顏也是女子,但她畢竟頂著男子的身份行走於世,她不希望給玉蕭的成長帶來任何困擾。
南宮靜女見了,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齊顏卻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玉蕭才睡著,殿下輕聲些。”
南宮靜女這才看到拔步床上躺了一個小人兒,小臉睡得紅撲撲的。
齊顏:“玉蕭今日受到了驚嚇,晚上做了噩夢宮婢怎麽也哄不好,就帶來尋你,殿下不在,我就做主把玉蕭留下來了。”
南宮靜女:“偏殿沒有地龍,你睡在地上要著涼的,今夜我陪著玉蕭吧,一會兒派人送你到主殿睡。”
齊顏起身披上衣服與南宮靜女共坐桌旁:“殿下的頭還疼麽?怎麽這麽晚過來?”
南宮靜女歎了一聲,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陸仲行死了,今日去請救兵的時候遭遇了禦林軍的堵截,他和劉子瑜力戰不敵,劉子瑜也危在旦夕。”
齊顏皺了皺眉,“嘖”了一聲。
南宮靜女知道齊顏明白自己想要表述什麽,開門見山地問道:“怎麽辦?”
齊顏的食指和拇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容臣想想。”
漆黑的夜,安靜的寢殿。
齊玉蕭睡得安然,圓桌上立著一盞油燈,黃豆粒般大小的燭火,照亮了寢殿一隅,也給屋中陳設蒙上了一層昏黃的光暈。
南宮靜女和齊顏相對而坐,殿內很靜,間或能聽到齊玉蕭的囈語。
南宮靜女注視著齊顏,眼中滿是信賴,她耐心地等待著,也期待齊顏能給出和自己一樣的答案。
這靜謐的夜,忙碌已久的二人難得的共處時光,即便明日有可能會面對刀山火海,可這一刻,是屬於她們的安逸。
齊顏思考結束,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上官將軍現在何處?”
南宮靜女神情為之一振,即便只是一個開頭,但也隱隱印證了自己的想法和齊顏的不謀而合了!
南宮靜女:“就在京畿,已經派人去請了。”
齊顏點了點頭:“明日,殿下請四九公公出面,無論如何也要打發兩位殿下遵遺旨出京,請上官將軍出面穩定局面,然後再議。”
南宮靜女:“再議?”
齊顏看穿了南宮靜女的心思,問道:“殿下莫不是想提前登基?”
南宮靜女點了點頭。
齊顏:“也不是不行……不過殿下隻考慮了武官陣營,想過文官這邊嗎?”
南宮靜女面色一赧:“時間緊迫……原本打算登基之後再名正言順地徐徐圖之。”
齊顏:“若殿下信得過,交給臣來試上一試,如何?”
南宮靜女:“我自然信你,可是你要怎麽做呢?”
齊顏:“殿下放心,臣自有辦法。”
齊顏的手裡還有邢經賦的高堂老母和嫡子,本來打算時機成熟後用他們逼邢經賦就范,除掉這個仇敵,可如今……齊顏決定把這個資源留給南宮靜女。
但如此卑鄙齷蹉的手段,齊顏還不想南宮靜女知道。
二人又說了一番體己話,齊顏便到正殿睡下了。
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齊顏聽到宮婢來稟:“麗妃娘娘來訪。”
麗妃,是八皇子南宮保的生母,聽聞此人有傾國傾城之姿,故,得封號為“麗”,只是這位娘娘素來低調,日常的宮宴也是能免則免,鮮有露面,齊顏與南宮靜女成親八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齊顏早就醒了,正了正衣冠請麗妃入殿。
麗妃一進來,看到齊顏明顯怔了怔,齊顏會意,主動解釋道:“參見麗妃娘娘,昨夜晏陽郡主夢魘到偏殿去找臣,蓁蓁殿下與郡主宿在了偏殿,臣便來這主殿住了。”
麗妃面色少霽,回道:“本宮也聽說了昨日之事,聽聞蓁蓁殿下受傷了,特來探望,許是宮婢不知道二位換了寢殿,竟然將本宮帶到這裡來了。”
齊顏:“多謝麗妃娘娘關懷,臣這就去請殿下過來。”
麗妃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選了個次首位坐了。
齊顏進了偏殿,看到眼前的一幕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眼中流動著溫情。
齊玉蕭正站在拔步床上,南宮靜女正在給玉蕭穿衣裳,齊玉蕭眼前一亮,甜甜地叫了一聲:“父親!”
齊顏走了過去,站到床邊笑著打量南宮靜女,後者俏臉一紅,露出些許羞澀之意,就連在身後的秋菊也露出了會心的笑意,這一幕像極了民間的一家三口,這麽多年了殿下和駙馬爺總算……
齊玉蕭嘟著嘴抱怨道:“爹爹騙人,一醒來你就不見了。”
南宮靜女溫柔地替齊顏解釋道:“有娘親陪你還不夠啊?”
齊玉蕭笑了兩聲,齊顏回頭看了秋菊一眼,後者將齊玉蕭領了出去。
齊顏低聲說道:“天剛亮麗妃娘娘就來了。”
南宮靜女秀眉微蹙:“她來做什麽?”
齊顏:“說是來探望你,恐怕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