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啟元年七月,也就是南宮靜女登基的第三個月,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朝局卻陷入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危機中。
自打古時候有王朝起,這世上的人便被分為三六九等,用朝廷定法就叫做“士農工商”,“農”的地位僅次於“士”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朝廷和地方府衙需要運轉,就要從農民的身上征收稅銀,一旦這一環節出了問題,那這個天下也就離混亂不遠了……
三個月的時間,南宮靜女夜以繼日的操勞,不敢有片刻懈怠,她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征服了苛刻的文官集團,同樣也在用各種方式暫時穩住了武官集團,本以為終於可以松一口氣,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七月的某一天,正是北方糧食開始結穗,南方開始收割的大好季節,渭國卻發生了一場席卷南北殃及頗廣的天災。
北方大旱,旱情席卷京畿地帶十四個州府,導致大面積正在結穗的谷物長成了空殼子。
南方則爆發了洪水,洪水蔓延七個州府,其中有五個是糧食產地,渭國的南部的糧倉、朝廷的錢袋子。
雖然南宮靜女登基後降下了減免賦稅的恩澤,因為北方這幾年都不甚太平,所以此次北方的受災百姓,家裡是沒有太多余量的,絕大多數農戶家積攢的口糧只夠全家吃上幾個月,然後就要面對漫長的冬天。南方雖然相對富庶,但大水衝垮了無數的農田和糧倉,數萬百姓流離失所,家都沒了又哪來的口糧呢?
南北兩地的驛官背著封了紅的奏折飛馬進京,南宮靜女看過後震驚不已,上面寫了各府對損失的初步統計,數字觸目驚心。
南宮靜女深夜召集中書令,戶部、刑部、工部、大司農等官員,入宮議事。
南宮靜女:“此次天災南北兩邊受災的百姓至少有三十萬,朕決定由工部尚書帶一批人馬火速前往南邊七個受災的州府,調動地方府衙及駐軍加固堤壩抵抗洪水,修繕七地受損的設置,並專門撥出一部分款項用作受災百姓重建家園之用,刑部官員隨同前往與禦史共行督責。由中書省帶領戶部官員和大司農一起,押解糧草運送到北邊受災的州府,大司農負責實地勘察,看看是否能對莊稼進行補救,中書省負責監督,要確保每一戶受災的農戶都能分到足夠熬過冬天的口糧!戶部尚書,你立刻召集人手把這兩項賑災款給朕統計出來,天亮之前朕要看到具體的數字。”說著將南北兩邊送到京城的奏報交給了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雙手接過:“老臣遵旨。”
南宮靜女把甘泉宮內的一間小議政廳給了戶部尚書,又命人火速將戶部的主簿,司算,都召進了宮。
另一邊,邢經賦拿了南宮靜女的手諭,到弘文館去取來了內廷的絕世珍寶:“九州環宇”圖,這是南宮讓三十九歲那年,一個名叫於子期的遊方散人獻上的壽禮,南宮讓也正是通過此圖才得知原來天塹的北邊還有半壁江山,從而發動了戰爭。
自南北統一後,南宮讓便將這幅地圖存放到了弘文館中,目前“九州環宇”是渭國最精確,最完整的地圖。
取來地圖後,邢經賦帶著其他的官員來到另外一間宮殿內,他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確定災區的位置,核算距離、規劃路線。
又有八名內侍合力抬來了兩箱子卷宗,裡面是渭國各州府的地方志及水經注,工部需要通過這些卷宗,結合地利規劃出最適宜的救災工具和修補器械。
南宮靜女不時在兩間宮殿之間遊走,詢問進度。
寂靜的夜,甘泉宮內燈火通明,旁邊的議政廳內不時傳出急促,清脆地打算盤的聲音,北側的偏殿內各部大人熱火朝天的討論著。
滴水沙漏“滴答滴答”的響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東方露白。
幾乎是同時,戶部尚書和工部侍郎手中各拿著一遝紙,跑回大殿。
工部侍郎:“陛下,抗洪所需的器械得出來了,這是所需的材料單子和費用,還有預計需要的工匠數。這份……是中書令大人給出的具體路線,是最快的。”
戶部尚書:“陛下,這是戶部推算出北方所需的糧草數量,以及南方災區需要的銀子數額。”
南宮靜女將工部給的費用單子抽出來遞給戶部尚書:“加上這個一共需要多少?”
戶部尚書左手捏著單子,抬起右手開始掐算:“一共需要白銀兩百三十萬兩零九百三十文,二十三萬擔糧食!”
南宮靜女又問邢經賦:“何時才能抵達災區?”
邢經賦:“北方走陸路要快一些,快的話四十日即可陸續抵達受災州府,南方這邊臣建議走水路,一則洪水席卷驛道多少會有損毀,所需的銀子,石料、木材都是輜重,恐泥濘難行。水路雖然繞了彎子會耽擱些時日,但比陸路安全,算起來最快也要兩個月……”
刑部尚書:“不過……陛下可派遣驛館日夜兼程先回去,由受災地的州府先行處置,等待朝廷的救援。”
南宮靜女長籲一口氣,點了點頭:“去辦吧。”
眾人:“遵旨。”
唯獨戶部尚書面露難色,跪到地上:“陛下,恐怕……”
南宮靜女:“怎麽了?”
戶部尚書:“啟奏陛下,戶部……沒有這麽多銀子。”
南宮靜女的眼中劃過一絲慍怒,問道:“國庫的銀子呢?”
戶部尚書拿過主簿手中的帳冊放到面前的地上,翻開:“陛下您看,自景嘉十三年起,各地交到戶部的銀子就不足數,之後幾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是朝廷的開支卻不減反增,國庫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少,年年吃緊呐!”
大司農:“啟奏陛下,自景嘉十三年起,各地皆有天災,朝廷減免了部分稅收……”
南宮靜女這才回想起確有此事,而且還是自己做的決定,可是她記得國庫裡裡明明有很多銀子,就算賦稅歉收,也不至於連兩百多萬兩也拿不出來……
南宮靜女:“國庫的銀子呢?從前收上來的銀子都到哪兒去了?”
戶部尚書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支吾半晌也沒吭聲。
南宮靜女:“有什麽說就是了,本宮……朕恕你無罪。”
戶部尚書:“遵旨,大皇子,景王,瑜王等幾位王爺的後事,按照規矩每位一字封王的後事預算是一百萬兩,祖陵大火修繕用去了四百萬兩,帝陵的修建從先帝登基的次年開始,每年大概都要花個幾十萬兩,從前各宮娘娘們的份例,內廷的開支……每年大概是八十到一百二十萬兩之間,幾次賑災用去……”
戶部尚書舔了舔手指,翻動帳冊:“用去了四八十百萬兩,裡面有發給百姓的,前往受災地人員路上的消耗、修繕的材料,工匠錢……還有……每年各地將軍上報的軍隊維護費用,大概是每年四百萬兩,多的時候五百萬都擋不住,兵部不歸老臣管,所有上報的款項都是鎮國公陸大人批的,戶部只能拿著批文撥銀子。還有,未明宮,未明宮……重建,先帝下旨命臣等‘恢復原狀’,這未明宮是前朝的東宮,前朝殤帝的奢靡是出了名的,是以複原未明宮就花了八百多萬兩白銀!這次幽州駐軍進京護駕,沿途的一切消耗,大將軍王都報給了朝廷,前陣子剛從戶部支走了二百萬兩。這幾年的稅收年年降,各地出了不少空屋,農戶流為黑戶,戶部實在是收不上銀子!朝廷的花銷卻一年比一年多,陛下……戶部哪還有銀子啊!老臣萬死啟奏,戶部現在能立刻拿出來的銀子,恐怕連二百萬兩都沒有了!陛下登基又減免了各地的賦稅,這二百萬兩也不知還要撐多久,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老臣難呐,戶部實在是拿不出銀子了!”
南宮靜女的雙拳緊握,聽著戶部尚書歷數各項支出,手心裡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殿內所有的朝臣都沉默了,默默地跪到了地上。
南宮靜女看著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江山的重量。
她知道朝廷存在不少問題,但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垂簾聽政的那些日子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這些問題不知積累了多少年才爆發出來,這不是南宮靜女多勤奮,多努力就能扭轉的局面。
即便是萬萬人之上的帝王,也無力回天。
南宮靜女:“你們都跪著做什麽?朕又沒說要怪誰,都站起來與朕一起商議對策啊。”聲音透著疲憊,有些沙啞。
眾人紛紛站起,但卻依舊不敢出聲。想辦法?真金白銀的虧空,豈是能想出來的?
商量了一夜也沒得出行之有效的法子,南宮靜女隻好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帶著一幫朝臣去上朝。
整場朝會,群臣都在商議這個問題,可是始終沒有得到一個能讓南宮靜女滿意的答案。
南宮靜女登基以來,一天一夜不合眼幾乎是常態,有時候正忙起來連口水都顧不得喝。
這次,又是將近兩日沒合眼了,她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漲漲的,太陽穴刺痛不已。
下了朝,南宮靜女連常服都沒換就命人擺駕承朝宮,齊顏昨夜也把自己關到書房後半夜才睡,南宮靜女來的時候她剛醒,還沒洗漱換衣服。
南宮靜女:“你們先下去吧。”
齊顏:“陛下。”
南宮靜女:“別起來了。”說著走到齊顏的床邊,一頭栽了下去。
齊顏嚇壞了,慌張地查看南宮靜女的情況:“陛下?!你怎麽了?”
南宮靜女強睜開眼,無力地說道:“南北都招災了,戶部沒銀子……齊顏,我……好累。”
南宮靜女的臉色很差,眨了兩下眼又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
齊顏看著這樣的南宮靜女,心裡頭既心疼又複雜。
她抬手摸了摸南宮靜女的臉頰,為南宮靜女除去鞋襪取下朝冠,輕聲道:“睡會兒吧,一定會有辦法的。等陛下醒了,我們一起想辦法。”
南宮靜女“唔”了一聲,側過頭用鼻尖蹭了蹭齊顏的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