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啟初年·九月初八。
瓊華長公主與鎮北大將軍王率勤王之師返回幽州,考慮到帝王安全問題,由皇夫齊顏出城十五裡相送。
齊顏騎著金環烏與上官武並肩而行,上官武笑道:“妹夫這馬上身姿極好,若不是你我相識多年本王還真不敢相信妹夫是半路出家呢!”
齊顏:“當年在洛北情況危急,不得不日夜兼程騎馬趕路,之後又從洛北騎馬回京,雖然遭了不少罪卻把騎術練出來了,算是因禍得福了。”
上官武仰天長笑,朗聲道:“妹夫真乃神人也,本王出身將軍世家,自幼與馬兒為伍已有三十余載,可論起這馬上的身姿,本王自歎弗如啊。”
齊顏:“大姐夫說笑了,我這不過是花架子罷了,若是動起真格來,怕是在大姐夫手下一個回合也走不過。”
上官武又豪放地笑了一陣:“妹夫,待來日你我比試一場。”
上官武嗓門粗,平日裡在校場喊慣了,迎著風聲音能飄出一箭之地,即便是閑聊也被不少人聽了去。
南宮**掀開車窗,說道:“武哥,你輕聲些。有荷都被你吵醒了!”
上官武憨憨一笑,不再說了。
轉眼來到城外十五裡長亭,送駕的隊伍停了下來,南宮**也出了馬車。
齊顏向二人躬身一禮:“大姐,大姐夫。依禮我只能送到這裡了,二位珍重,回了幽州派個報信官來,免得陛下掛心。”
南宮**:“會的。你與陛下夫妻同心同體,還望皇夫多多輔佐陛下,莫要讓她太操勞了。”
齊顏:“大姐請放心,我自當盡心竭力。”
南宮**在上官武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齊顏目送隊伍遠去,帶著儀仗回了京城。
上官武棄馬就車,伸出手指碰了碰上官有荷粉嘟嘟的臉蛋,於上官武而言:兒子和女兒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自從有了女兒,上官武連說話都沒之前那麽豪放了。
南宮**一邊悠著繈褓中的上官有荷,埋怨道:“你這人,心也是真粗,齊緣君是何等身份?你一口一個妹夫叫的倒是親切。”
上官武:“這有什麽打緊的?怎麽成了皇夫就不是妹夫了?”
南宮**:“算了,此等小事也無妨。只是齊緣君這個人,連我都看不透他,陛下又疼愛他到了骨子裡,恭敬些總是好的。剛才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你大咧咧的也不懂得避嫌,你現在是本朝第一位異姓王,風頭一時無二,咱們幽州府才更要小心謹慎,以免步了太尉府的後塵!”
上官武攬住南宮**的肩膀,壓著嗓子哄道:“好好好,我省的了,賢妻就少說幾句吧。”
南宮**勾起嘴角,靠在上官武的胸膛裡又看了看繈褓中的女兒,暗道:也不知把福兒留在京城,是陛下的意思,還是齊顏的主意……
此人心思縝密,才智超群、可言行舉止中總是透出一股子違和,讓南宮**揣摩不透。
……
齊顏回宮複命,南宮靜女拿來一份名單:“你看看,這些都是本朝頗有名望的宿儒,你選一位給玉蕭做師傅吧。”
齊顏掃了一眼,把名單交還給南宮靜女:“陛下做主便是,臣在朝時間短,對這幾位大人知之不詳。”
南宮靜女:“好吧,你找機會和玉蕭談一談。”
齊顏:“談什麽?”
南宮靜女:“玉蕭性子歡脫,我就怕她受不了上書房的苦,到時候再做出頂撞師長的事情來。”
齊顏:“知道了,晚些就去。”
南宮靜女:“除了福兒,我還給玉蕭選了幾個伴讀,公羊府兄弟二人的嫡子,左仆射家的長子,戶部尚書的嫡孫,太常寺卿的嫡孫……名單在這裡,算上玉蕭一共十個人。”
齊顏拿過名單看了一眼,所有孩子皆為世家出身,年齡相仿,可只有玉蕭一個女孩。
齊顏:“怎麽只有玉蕭一個女孩?受了欺負怎麽辦?”
南宮靜女無奈地說道:“世卿家的女兒是很少有讀書的,就算讀書也是請了先生入府,不會上官學的。也就我和二姐膽子大,小時候經常喬裝溜出宮,別的大家閨秀都講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幼學習三從四德,女紅,再簡單認識幾個字。出身好一些的,學一門樂器,通曉一些棋道就算是才女了。而且你女兒才不會受欺負呢!前幾日大姐帶著福兒進宮找玉蕭玩,結果你這個女兒用硯台把福兒的頭上砸出了一個大包,福兒比玉蕭年長,又是將門出身,我都記不清被玉蕭打哭多少次了……我之所以給玉蕭選了九個伴讀,就是擔心人少了,玉蕭盯著一個人欺負!若再被某家大人告到我這裡,今後可怎麽找婆家!”
齊顏看著南宮靜女無奈的模樣,忍俊不禁,但還是說道:“臣倒是寧願玉蕭是名入史冊的跋扈公主,也不想讓她逆來順受。無論別家女兒如何,臣不會逼迫玉蕭學她不想學的東西,但書多讀些總是沒錯的。”
南宮靜女挑了挑眉:沒想到齊顏在教育子女上竟會是這樣的態度,父皇對自己就夠寵愛了,但也沒到免去自己讀《女德》的地步。
南宮靜女問道:“你就不怕玉蕭大了做出出格的事情,讓你落下一個教女無方的罵名?”
齊顏沉默片刻,反問道:“陛下覺得什麽是出格的事情?臣對玉蕭有信心,她定不會做出有愧大節之事,至於小節……這世間男子多有不守,最多隻落下一句‘不拘小節’的評風,怎麽到了女子這兒就不行了呢?”
南宮靜女一時語塞,齊顏感慨道:“施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鎖已經夠多了。若陛下是皇子,這一路也不會走得如此艱難,至於玉蕭……臣對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她可以快樂地成長,日後找個如意郎君。”
南宮靜女沒想到齊顏會突然這麽嚴肅,她牽過齊顏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了,不過是一句閑談,怎地說得這般深奧?我答應你不會過分管束玉蕭,可好?”
齊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這段時間她數次想要和南宮靜女坦白自己的身份,卻因為各種原因退卻。
今日被這個話題一引,險些說出了心裡話。
南宮靜女見齊顏的眉頭舒展,搖了搖齊顏的手,哄道:“難得我今日得閑,不如我們出宮走走?”
齊顏想了想,回道:“喬裝出宮太危險了,不如去探望二姐吧。”
南宮靜女的面色一沉,齊顏抓住了南宮靜女抽離的手,捧在胸前:“陛下又多心。”
南宮靜女:“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什麽都沒想,你要去就去,誰攔著?我還有政務,不陪你了。”
齊顏:“陛下適才不還說今日得閑?君無戲言。”
南宮靜女猛地抬起頭:“得空又怎麽了?!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和小蝶見面,你為何要三番五次觸動我的底線?”
齊顏歎了一聲,抓著南宮靜女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認真地說道:“陛下,臣的這顆心一直都放在陛下那兒。小蝶……我只是把她當成了我的家人,或者說……是我的妹妹,絕無私情。”
南宮靜女不言,齊顏的心裡湧動著哀傷,用幾近懇求的口吻,說道:“臣的心,陛下早晚有一日會明白的。臣……向陛下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見她。此次過後,我與她……死生不複相見。”
南宮靜女:“當真?”
齊顏:“千真萬確,臣……小蝶畢竟是玉簫的生母,臣聽聞她恢復了心智,尚有幾句話沒來得及說,過了這次,臣應該見不到她了。”
南宮靜女並沒有聽懂齊顏話中的含義,還以為齊顏下定決定與小蝶一刀兩斷,雖然還有些怨懣,倒也答應了。
二人換了常服,乘馬車來到了灼華公主府。
南宮靜女去探望南宮姝女,齊顏則將小蝶約到了一處僻靜無人的院落。
小蝶目光躲閃,不敢看齊顏:哥哥為復仇做了這麽多,而自己卻和仇人之女重歸於好。
齊顏:“妹。”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小蝶有些愕然:“你不是說……?”
齊顏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又叫了一聲:“妹妹。”這次用的是草原母語。
小蝶瞬間濕了眼眶,操著生澀的母語,叫了一聲:“哥。”
只是小蝶顛沛多年,母語說得比齊顏還不如,完全走了調。
齊顏:“妹妹,這一生是哥哥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你,才會讓你經歷了這麽多的苦難,若是有下輩子……我還做你哥,一定保護好你。”
小蝶淚眼朦朧:“哥,你說這些做什麽?”
齊顏:“妹,別再想著涇渭舊仇了,南宮老賊已被我殺死,南宮皇嗣也凋零殆盡,剩下還有幾個……哥會慢慢討回來,草原淪陷那年你不過才五歲,你不該承受這些。”
小蝶:“可是……”
齊顏:“小蝶,哥問你,當你把匕首捅進南宮姝女肚子裡的時候,你快樂嗎?”
小蝶流著淚,搖了搖頭。
齊顏很欣慰,自己的妹妹並沒有被仇恨完全吞噬:“走吧,南宮姝女被賜了封地,你讓她帶你離開京城,再也不要回來。”
小蝶:“那你呢?”
齊顏:“等哥做完了其他的事情……就去找你。”
小蝶:“我要怎麽和她說?好端端的提這個。”
齊顏:“實話實說,如果你相信她,就把你的身份告訴她,然後把選擇權交給她,即便失敗,哥也有把握保全你。至於我的身份……也任你處置。”
小蝶:“可是……”
齊顏:“妹!趁著為時未晚,千萬不要把謊言埋得越來越深,你會後悔的。”
小蝶若有所悟,良久回道:“我不會出賣哥哥的,我隻說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