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些許時日,京城這邊的雪已經存不住了,雖然間或也會下雪,但儼然與春雨無益,觸地即融,滋滋潤物。
南宮靜女星夜都盼著齊顏歸來,但日期卻比南宮靜女預料的晚了不止一天兩天,南宮靜女知道:一定是齊顏的身體狀況耽誤了回京的行程。
終於在一天夜裡,南宮靜女收到了幽州軍的密報,三日後……護送皇夫的車馬即將抵達京城。
南宮靜女大喜過望,於次日朝會上宣布了皇夫已經尋到,就在南宮靜女要宣布三日後將親自去接齊顏回宮的時候,突然瞥見了站在朝臣首位中的書左仆射陸伯言,陸家與撐犁部的積怨南宮靜女早就知道,她擔心自己冒然暴露齊顏的行蹤會給齊顏惹來麻煩,於是改口道:“皇夫將在十日後回京,朕已經派了幽州最精銳的部隊給皇夫護駕,但仍有些放心不下……殿前將軍何在?”
從前的殿前將軍是丁儀,不過後來出了那一檔子事兒,南宮靜女就找了個理由把丁儀調到別的位置去了。新上任的殿前將軍算得上是南宮靜女的心腹。
殿前將軍:“末將在!”
南宮靜女:“你親自選一批精乾的禦林軍,即日出發沿著官道一路向南,與幽州軍匯合迎接皇夫回宮。”
殿前將軍:“遵旨。”
北安侯,不……皇夫齊顏明明是在洛川河畔失蹤的,為什麽會出現在南方?縱然有不少人心存疑慮,但誰也想不到女帝陛下會當庭撒謊,陸伯言聽完默默地垂下了頭,眼中劃過一絲晦暗難明的光……
果然不出南宮靜女所料,下朝後陸伯言回到府中,召集了心腹幕僚商議此事,他們大都是陸家忠心耿耿的家奴,有一些是陸權留給陸伯言的,非常可靠。
這些幕僚分析:如今守製期過,皇夫女帝正值大好年華,若皇夫回宮很有可能會在一兩年內與女帝陛下誕下皇嗣,成為下一代君王。
於國,會導致大渭皇族血脈不純,於家,則會對陸府未來十年乃至數十年的發展非常不利。若太子被皇夫灌輸了復仇思想,縱然女帝再仁厚,一旦太子登基,陸家也會迎來滅頂之災。
但問題是,告禦狀的事情已經流傳四海,如今舉國上下皆歌頌皇夫高義,甚至覺得這位異族皇夫是上天賜給大渭的曠世奇才,只要有他在涇渭免於操戈,甚至真正的大一統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特別是曾經受過齊顏恩惠的州府,包括晉州,淮南,京畿……這三地都是人口大州,三地百姓數量佔據整個大渭國人口總量十分中的二分,最可怕的是,這三地人傑地靈,朝中京中不少官員的祖籍出自這三處。
有了如此深厚的朝中和民間的基礎,可以說齊顏一旦回宮他作為皇夫的地位將再無人能撼動,這對陸家來說是一場隱形彌久的打擊。
幕僚們分析完以後,陸伯言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其中一位幕僚說:“屬下建議,派出死士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另一位幕僚卻駁斥道:“屬下認為此計不妥,一則大人適才說了,陛下派出尋找皇夫的是精銳的幽州軍,而且還有大批的禦林軍做支援,即便是黑口死士不會泄露秘密,但以陛下的精明很快就會猜到是我們的人做的,陛下已經不是從前的陛下了,想想她處置五部尚書的雷霆手腕吧,這一打一提,朝中已經沒人敢輕視陛下了,到時候只會讓災難來的更早!”
又一位幕僚建議道:“屬下以為,大人不如趁此機會與皇夫修好,陸家乃國之柱石,兩世兩公一侯,為朝廷立下過汗馬功勞,大人應順應時勢及早拿出姿態,化乾戈為玉帛,畢竟忠烈侯生前乃灼華公主駙馬,其子目前也養在灼華公主膝下,說起來陸家與皇族的姻親並未斷絕,小忠烈侯的年紀與晏陽公主相仿,不如……待到皇夫回宮,大人便提出定親請求,將小忠烈侯與晏陽公主的親事定下,如此既加深了灼華殿下與陛下的姐妹情誼,同樣也能讓咱們陸家與皇夫齊顏修好,同時也算對得起忠烈侯的英靈,一石三鳥。”
此計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屬下以為此計甚妙,這晏陽公主雖為庶出,勝在她的身份得到了先帝的承認,自前朝就領了金冊玉牒,而且朝臣一直擔心陛下沒有子嗣,皇位最後會落在晏陽公主的手上,若大人在這個關頭提出,必將一呼百應。而且……陛下也未必是真心喜歡晏陽公主的,早早將她嫁出去,還能穩固陸家與朝廷的關系,何樂而不為呢?”
幕僚:“不錯,刺殺皇夫的風險實在太大,縱然有把握成功也不應該由陸府出這個頭,還請大人三思。”
……
女帝說,還有十日皇夫才能回京,陸伯言覺得他還有時間好生思量一番,自二弟死後父親已經將陸府留在京城的全部資源都交到了他這個嫡出長子的手上,陸氏一族的興衰榮辱,都系在他的肩上了。
兩日後,陸伯言差點沒被嚇死,甚至之後的許多日子,一想到當日之事,陸伯言都心有余悸,陣陣後怕……
那天,女帝陛下突然宣布皇夫已經抵達京畿地帶,她要率百官出城五十裡相迎,要知道就在幾日前女帝還說皇夫要在十日後才能回京,莫非是行程提前了?
帶著滿腹的狐疑,陸伯言隨著鑾駕一同出了京城,當隊伍走出京城北門,且一路向北時,騎在馬背上的陸伯言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皇夫根本就不在南邊,之前朝堂上的話也不過是女帝陛下故布疑陣而已,陸伯言甚至想:若是自己沉不住氣,冒然派出刺客……說不定等待他們的將是女帝陛下部下的天羅地網!
南宮靜女不知道陸伯言的心思,她再三催促馬車加速,很快便到達了城外五十裡,原地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遠遠地看到了一輛由百名幽州士兵護送的馬車出現在了視線裡。
南宮靜女命人拿來腳踏下了車,若非有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南宮靜女才不管那麽多,早就向馬車奔去了。
女帝一下車,由秦德帶頭群臣叩拜:“恭迎皇夫殿下回京。”
早有內侍策馬向隊伍奔去,幽州軍盡數下馬改為步行,雖是出於對自己的尊重,但南宮靜女的心中卻焦急不已。
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南宮靜女對齊顏的思念早已入骨。
坐在車廂外透氣的谷若蘭回到車廂內:“大哥,大嫂……陛下來接你了。”
本來懨懨倚在車廂上的齊顏睜開了雙眼,唇角勾起,綻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她掀開了蓋在身上的錦被坐直了身體。
谷若蘭見狀也替齊顏感到開心,隻願這次大哥大嫂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再也不要分開了。
而且谷若蘭也希望南宮靜女能給齊顏帶來快樂,讓她的身體能逐漸好轉。
畢竟……
谷若蘭:“大哥再靠一會兒吧,咱們還要走幾箭地呢。”
齊顏:“倚靠了這一路,身子早就乏了,活動活動也好。”
……
四月天,渭國京都已經很溫暖了,不少人都褪去了綿裝換上了單衣,但齊顏不僅還穿著棉衣,馬車裡更點著炭爐。出入都要披上狐裘大麾,否則見了風就要咳嗽好一陣,這也是谷若蘭在車廂裡待不住的原因,正常人在這車廂裡待上片刻就要燥熱冒汗,可自家大哥整日待在其中,卻一絲汗都不見。
谷若蘭知道:這是水症深入膏肓的患者才有的表現,水症自帶一種寒毒,會讓中症者非常懼寒,體溫也略低於常人。
馬車搖搖晃晃的,總算到了,齊顏聽到了車外群臣的請安聲,恍惚了一陣……
雖然幽州軍已經和她大致說明了情況,但齊顏最近總感覺自己渾渾噩噩的,特別健忘。
齊顏下了馬車,谷若蘭緊隨其後趁著齊顏遙拜行禮的空當,將大麾披到了齊顏的身上。
依禮,應該是南宮靜女站在原地,等待齊顏三跪九叩來到自己面前,可當南宮靜女看到清瘦又蒼白的齊顏和臃腫的行頭時,再也忍不住了。
她不在乎言官怎麽寫自己,更不在乎朝臣怎麽議論自己,提起宮裝下擺,邁著大步向齊顏走去。
齊顏:“陛下……”
南宮靜女一個箭步來到齊顏面前,抓住了齊顏的一雙手,入手是冰涼的觸感,今日豔陽高照,無風無雲,齊顏的手卻這般冷,南宮靜女心疼不已,就勢將齊顏的手捧在胸前,一雙美目中的疼惜險些要溢出:“手怎麽這般冷?”
齊顏微微一笑,輕聲道:“陛下別來無恙否?”
南宮靜女亦溫柔答道:“我很好,只是……時常記掛著你。”
周圍的文臣武將黑壓壓地跪了一地,谷若蘭在給齊顏披上大麾後也跪在了齊顏的身後,除了戰馬,似乎這天地間只有南宮靜女和齊顏這一雙璧人攜手而立,再無其他。
南宮靜女深深地凝望著齊顏,生怕錯過任何一眼,連眼睛都舍不得眨,齊顏亦是如此,唇邊掛著淺淺的弧度回望對方。
南宮靜女牽著齊顏的手上了帝王鑾駕,內侍一甩手中拂塵,朗聲道:“起駕回宮。”
隊伍掉頭,朝著京城的方向開去,齊顏剛剛坐穩,南宮靜女便撲到了齊顏的懷中:“今後再不讓你走了。”
齊顏一想到自己的情況,心裡頭湧動著甜蜜和苦澀,抬手輕撫愛人的三千青絲,溫柔回道:“今後臣哪兒都不去了。”
南宮靜女枕在齊顏的肩膀上,嗅到熟悉的氣息,隻覺陣陣心安,這些天真的快把自己折磨瘋了,自齊顏走後南宮靜女就沒有睡過一夜好覺,好不容易知道她快要回來,恢復了她皇夫的身份高興了不過半刻,就又接到了她“叛逃”的消息,差點去了南宮靜女的半條命,好在是烏龍一場。不然南宮靜女真不知道自己的下半生要怎麽活,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也讓南宮靜女再次清晰的認識到了齊顏對自己究竟有多麽重要,或許齊顏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自己的這一生再也不能沒有她了。
南宮靜女的柔荑撫過齊顏的胸口,最後搭在了齊顏的肩膀上:“你的身體好些了嗎?胸口還會不會難受?”
齊顏並不意外,淡淡問道:“陛下都知道了?”
南宮靜女:“韓允寫了密信給我,說你叛逃了,不過公羊槐緊接著又來了信,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我大致也猜到了……巴音的事情你不要太難過,我已經給公羊槐下了一道密旨,讓他務必放巴音一條生路。就算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會傷害巴音的。”
齊顏:“謝陛下。”
見齊顏不回答自己的身體狀況,南宮靜女心中一沉,但也知道齊顏的脾性,不願再多追問。
南宮靜女咬了咬嘴唇,脈脈地望著齊顏:“你可知……我驚聞你叛逃之後想的是什麽?”
齊顏笑了笑:“大概……是把臣抓回來治罪吧?”
南宮靜女握起繡拳綿綿地在齊顏的胸口擂了一拳:“一開始我是又怨又恨,怨你自作主張,恨你棄我而去……不過我相信你這麽做一定有你自己的苦衷,我就想……怎麽才能把你給換回來,金銀珠寶,鹽鐵糧食,還是……裂江而治,只要能把你換回來……”
南宮靜女的聲音很輕,卻透出一股不容商榷的堅定,甚至還有一股義無反顧的狠勁兒,聽得齊顏心頭髮顫,眼眶發熱。
一想到自己還剩下的時日,齊顏只能將南宮靜女緊緊地箍在自己的懷裡,用調侃的口吻傳達著略帶哀傷的話語:“陛下……這是一心想做昏君麽?”
南宮靜女嗔了齊顏一眼,非但不惱還順著她的話打趣道:“美色誤國!”
齊顏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食色,性也。”
南宮靜女的纖纖玉手撫上齊顏冰涼光潔的臉龐,一冰一火,卻激蕩出闊別的深情。
齊顏轉過頭,溫柔地凝望著南宮靜女,一雙琥珀流光的眼眸中,滿是溫柔。
一切,已無需多言。
車外,文武百官默默地行進著,帝王鑾駕,淨街灑水,鑼鼓開道,好不肅穆莊嚴。
車內,女帝陛下已然與皇夫忘我地擁吻到一處,一吻深深纏綿,互訴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