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後謝安獨自回了府邸,看著書案上的卷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齊顏為了避免自己提及正事兒,竟叫來了丫鬟服侍。
臨別前還將這幅字當著一眾丫鬟的面送給了自己,這可如何是好?
謝安再三考慮決定將這幅字呈交南宮望,待天色完全黑透他將卷軸包好來到了南宮望的府邸。
據眼線來報:二皇子南宮威在洛北積極善後,不僅將兩座受到戰火洗禮的城池治理的井井有條,還變賣了自己府庫中的全部積累。
更拿出一年的食邑折換成民間通用的銅錢和物資,發給了受難者的家屬和毗鄰州府遭難的百姓們。
不僅如此,南宮威還親自動手與兵丁一起為百姓挖墳坑,五十萬百姓葬在了數個深坑裡。南宮威為這些罹難的百姓寫了萬字碑文,命工匠鐫刻到石碑上。
填土當日,打著陛下的名義辦了三牲祭禮,行了一拜之禮。
安頓完百姓的身後事,南宮威也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留在當地監督工匠修繕城池,複原破損房屋、並派了親信到其他州府動員百姓二次搬遷……
南宮望怎麽也沒想到老二會把事情做的這麽漂亮,聽說當地百姓感激涕零,交口稱讚。
南宮望了解自己的父皇,他最注重的就是民意了。
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條毒計讓二老被父皇所不喜,沒想到就這樣被他翻身了。
南宮望雖然因為雅妃事件頹廢了一陣,但在他的心裡最重要的還是皇位。
府中謀士商議了幾天,也沒能得出令南宮望滿意的計策。
他便又想起了齊顏的好來,與之相比:自己府中的這些謀士簡直就是酒囊飯袋,這才有了謝安入府的一幕。
聽說謝安來了,南宮望讓人將他帶到了書房。
“參見殿下。”
“嗯,事情都辦妥了?齊顏怎麽說?”
謝安硬著頭皮回道:“這……他寫了一幅字讓小人帶給殿下。”
“哦?呈上來。”
“是。”
南宮望還以為齊顏又出了什麽錦囊妙計,滿懷欣喜的打開卷軸,看到上面的字臉色變了。
“這是何意?”
謝安一個頭磕到地上,半晌不敢直起腰身。
南宮望冷哼一聲:“他這是在說本宮無德?還是說……想待價而沽?”
“小人……小人不敢講。”
南宮望本想將齊顏的字撕了,想了想只是放到一旁:“你起來回話。”
“是。”
來之前謝安已經想的很清楚:齊顏是自己引薦給殿下的,他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若是殿下對齊顏心存不滿,礙於對方的身份也不會將他如何,遭殃的只會是自己……
既然南宮望給了他說話的機會,他必須要為齊顏美言幾句。
“依小人之見,齊顏當初既然誠心來投,定是了解到殿下的人品,決計不會這麽想的。”
“那就是待價而沽了?!”
謝安將頭埋得很低:“根據臣對齊顏的了解,也並非如此。”
“那是什麽?”
“齊顏出身寒門,十年苦讀一朝及第,卻被點成了不得參政的駙馬。心中定然有諸多怨懣。他來投靠殿下也是希望在事成時候,殿下可以一改朝製允許駙馬參政而已。小人鬥膽揣測,齊顏曾為殿下獻上如此妙計本以為會得到殿下的重用,卻被冷落了大半年……常言道:‘窮書生,硬骨頭’,他不過是在表達不滿而已。”
見南宮望沉默不語,謝安趁機說道:“殿下,古有劉皇叔三顧茅廬,薑太公願者上鉤、可見越是有本事的人脾氣越是古怪。”
南宮望氣消了大半,說道:“齊顏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
只是齊顏的計策太過毒辣,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放過。南宮望還記得齊顏當日淡然的模樣,仿佛這些人的性命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而已。
雖然自己最後也將兩名死士全家都殺了,但齊顏的毒辣和冷靜讓南宮望難以心安。
“算了,這件事本宮就不追究了。不過本宮也絕不會紆尊去主動見他。父皇篤信命數,前車之鑒、我就不信老二能翻天!”
……
駙馬府內,夜明珠散發出溫潤的光澤,溢滿整座寢殿。
齊顏躺在床上,身體被夜明珠的光芒環繞。她側過身看著桌上的發光體,腦海中閃過與南宮靜女相處的點點滴滴。
景嘉八年臘月初八那天,馬兒踏著積雪、馱著自己走在迎親的路上。
雖然服下了丁酉給的藥丸,但自己依舊抱著血濺洞房、與南宮靜女玉石俱焚的打算。
掀開蓋頭的那一瞬,自己才發現:原來她們早就見過。
只是實在無法將當街行凶的跋扈少年,與獨得聖寵的嫡出公主聯系到一起。
通過相處,她很快又發現南宮靜女出奇的好騙,她單純、心慈、心無城府。
沒用自己說,南宮靜女便主動提出了“君子之約”,苦肉計更是在她面前屢試不爽。
自己一度將南宮靜女玩弄在鼓掌之中,離間她與忠仆之間的關系,騙她一次又一次的落淚、哄她全身心的相信自己、燒掉她半片身家……
在發現玉花驄有問題時:自己明明有能力製服馬兒,卻狠心的讓南宮靜女冒著生命危險陪著自己演戲。
她摸透了南宮靜女的脾性,駙馬在公主府中看似弱小無助,實際上公主殿下早就對她言聽計從。
即便這樣,自己還是不忘去算計她,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她。
一百三十萬條人命沒有一人是因南宮靜女而死,自己卻為了轉移痛苦將這份罪責推給了她。
冷血狠毒到自己都無法承受而昏厥過去,醒來看到的第一人,卻是守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南宮靜女。
她又哭了,自己卻越來越害怕看到她的眼淚。
讓仇人之女傷心落淚難道不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嗎?可那晶瑩的淚珠卻讓自己不得不直面心靈的肮髒。
她撲到自己身上,如宣誓般的說:一定治好自己,她不希望看到自己有事……
夏荷無意闖入,無心的旖旎姿勢被撞破,她是那樣的羞澀。
明明動了怒,卻默認了自己讓夏荷離去,她才是一府之主,卻……
離府時的十多輛馬車,壓的自己透不過氣,她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便將家底幾乎都給了自己。
齊顏止住了回憶,抱著胳膊將身體蜷縮。
胸口撕扯般的痛著,眼淚無聲的流了出來……
渭國的城池像釘子一樣楔在草原上,將故鄉變得支離破碎。
無數草原亡魂正不得安生的,徘徊在天上盯著呢!
巴音扛起“乞顏阿古拉”的名號,明知會成為渭國朝廷的靶子,卻還是做了。
為的不就是想尋找自己這個已經“死去”十余年的安達麽?
巴音苦苦等了幾個月也沒等到自己,才會拚死孤軍深入,直取額日和的首級。
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又是怎樣絕望的心情呢?
他一定是斷定自己已經遇害,才會以必死的決心為撐犁部報了仇。
齊顏痛苦的掙扎了幾下,握起拳頭錘了胸口幾次、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瓷瓶:是丁酉最新給她調配的藥。
丁酉說:既然決定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要想太多、你的身體情況不允許考慮太多。
異香撲鼻,唇齒回甘,齊顏的停止了掙扎,眼皮發沉。
殿下,渭國欠下的債我無論如何也要討回來。
至於我虧欠你的……就拿命去償還吧。
若是。
若是賠了命也還不清,就來生再還……
齊顏立府的第三天,南宮靜女背完一段齊顏留下的書,出神歎氣。
秋菊正陪在南宮靜女身邊做針線活,問道:“殿下怎麽了?”
“駙馬只有初一十五,節日壽誕、才能拜見公主,是什麽規矩?”
秋菊抿了抿嘴:“這個奴婢可不敢說……自古傳下來的吧。”
“本宮入宮一趟。”
“是,奴婢這就去準備馬車。”
南宮靜女直接去找南宮讓,卻被內侍領到了雅妃的寢宮。
看到自己的父皇正和雅妃在正殿比試投壺,南宮靜女有些堵心。
隻怪自己想事情太入神,沒有聽到內侍的說的話。
“吾兒來了?父皇正與吉雅比試投壺,你要不要也一起來?”
吉雅的美目流光,打量著南宮靜女。
她已經把阿古拉的事情打探的差不多了,知道他化名齊顏,還得了渭國科舉的“二元一花”、卻被點了駙馬娶的就是眼前這位。
南宮靜女留意到吉雅的目光,毫不猶豫的回了一個白眼。
她是本朝唯一的嫡出公主,除非父皇立繼後,否則后宮女子在她眼中皆為庶妾。渭國的妾室地位是非常低的,特別是無子的妾室地位等同於奴仆。
嫡女見到妾室行禮是情分,不行禮也不會有人說什麽,若南宮靜女生為男兒,吉雅見到她是要反過來行禮的。
果然,南宮讓也沒感覺有何不妥,慈愛的說道:“父皇輸了幾盤了,吾兒要不要一展身手為父皇扳回一城?”
“兒臣就不打擾父皇的雅興了,今日入宮是想父皇準許女兒到弘文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