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聽聞此事,不禁對皇帝的薄情有了更深的認識。
回想著在鏤月開雲殿中,皇帝那煞氣,仿佛要將人吞噬一般,與嚶鳴平日所見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或許,是她選擇性的忽略了,他是皇帝,是執掌這片天下生殺予奪大權的帝王。
那個時候,看著那樣的他——連活了兩世的嚶鳴都忍不住生出了畏懼,她是硬生生扛著那股畏懼,竟也語出連珠地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還好,她成功了。皇帝的怒氣消了,或者說表面上是消了,可私底下他還是遷罪了慶貴人陸簪纓。
滿人、還是漢人,真的有必要如此嗎?
嚶鳴上輩子,是滿漢結合的後代,她的母親,就是滿族人。
自始至終都認為,種族歧視這種東西,無論在什麽年代,都實在不該存在。然而偏偏這個時代,卻是個滿貴漢賤的時代。清朝作為一個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朝代,為了維護滿人的統治地位,所以才了有了那些莫須有罪名的文字獄。只差一點點,這樣的罪名也會被加諸到慶貴人母族頭上。
文字獄,這是血淋淋的三個字。尤以雍正、乾隆二朝所掀起的文字獄最多。而這樣的鮮血淋漓,是最能震懾天下、鞏固皇權的,所以兩代帝王都那麽喜歡文字獄。
這種事情。對於帝王而言,本就無關對錯,只有是否有用、是否好用而已。對於先帝而言,文字獄能幫他鏟除與他爭奪皇位之人的黨徒余孽、斬草除根,更能震懾被聖祖一朝養得愈發優容傲氣的漢族文人士子,可謂是一舉多得的好法子。如今的皇帝,怕是也有幾分讚同先帝的。
夏夜潮濕。白芍為她點了一爐上好的沉香。
燎沉香。消溽暑,自是上佳之選。
隻穿了一身無花紋的奶綠色薄綢寢衣,身子底下是色若雲霞般燦爛的織錦緞褥。而身上蓋著的薄棉被早已煩熱的嚶鳴蹬去了一旁。其實長春仙館甚是清涼,隻奈何今夜嚶鳴心中煩躁,生了心火,是如何都睡不著了。
一個翻身。便朝著裡頭看著那被自己蹬在腳邊的銷金彩緞上栩栩如生的亭台樓閣,仍舊還是無法入睡。就那樣睜著眼睛看著。
最後隻得心裡默默數羊,一隻羊、兩隻羊……
數到快兩百隻羊的時候,她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可以躡手躡腳地走來。走到她身邊。一隻手斜橫過她腰間,去揪住了裡頭那條被她蹬開的銷金彩緞薄被。
嚶鳴抬著眼睛,看著那隻手的主人。
那隻手的主人也望著他。手裡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怎麽還沒睡?”穿著一身團龍密紋貢緞常服的皇帝問道。
看著他還似從前平常模樣,讓嚶鳴怔了一會兒。便道:“皇上不是也還沒睡嗎?”
“朕……剛批完了奏折,”他鳳眸如水溫柔看著她,“想著你素來睡得早,原想著過來來瞧一眼就走。”說著,他抖了抖手中的銷金彩緞薄被,將薄被蓋在嚶鳴身上,含笑的眸子裡帶著如往常般寵溺的意味:“都多大的人了,還踢被子!”
嚶鳴忙一個骨碌爬了起來,盤腿坐在床榻上,對皇帝道:“突然……睡不著。”
皇帝側身坐在她身旁,“因為……白天的事?”
嚶鳴略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嗯”了一聲,“皇上……從來沒像今天這樣……”
這樣低弱中帶著一點點怯懦的語氣,讓皇帝心聲憐意,便伸手將嚶鳴攏在自己肩頭,“朕今日嚇著鳴兒了嗎?”他如此問著,卻又呵呵笑了,“可朕卻記得,鳴兒在鏤月開雲殿的時候,可是唯一一個敢跟朕據理力爭的、毫無懼色的。”
嚶鳴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道:“只是面無畏懼之色,不代表心不生畏懼。”
皇帝歎道:“朕希望天下人都畏懼朕,卻唯獨不希望連鳴兒也畏懼朕。”言罷,他輕輕撫摸著嚶鳴腦後那一瀑青絲,“今日也是恰好朝堂上多有讓朕不順心之事,偏生這個時候,連后宮裡竟也有人惹是生非。所以,朕才生氣。”
嚶鳴認真地道:“惹是生非的,不是慶貴人。”
皇帝臉色忽然有些冷,“她若不私藏漢服,便不會這些是非。”
嚶鳴心頭一歎,皇帝的骨子裡竟是有幾分肖似先帝雍正爺呢,只是他有仁厚的外表。於是忍不住替慶貴人說話:“陸氏罪不至此。”
皇帝道:“就算無異心,也是敬心不足!真是看在你的份兒上,又不願后宮多生波瀾,才從輕處置的!”
嚶鳴看到皇帝已然又有了幾分白天裡那駭人的模樣,便道:“今日的事,明顯是瑞貴人為爭寵而打壓異己,皇上這麽做,只怕是順遂了她的心意了。”
皇帝不由一笑,“瑞貴人的確不喜歡漢軍旗嬪妃,有所排斥也沒什麽大不了。”
見皇帝竟然如此寬容,究竟是尊滿抑漢,還是被索綽羅氏的容色所迷?
嚶鳴便別過頭去,“既然瑞貴人那麽好,皇上去她哪兒好了!”
聽了這等酸裡酸氣的話,皇帝哈哈大笑,擁了嚶鳴在懷,便倒向床榻。
如此乍然的親密,讓嚶鳴一時猝不及防,竟被她壓倒在下,那滿是胡茬子的下巴遊弋在嚶鳴嬌嫩的臉頰與天鵝般的脖頸上,刺得嚶鳴一陣難受。
嚶鳴立刻一把蓋在皇帝那張已然迫不及待的龍臉上,氣急般叫嚷道:“別拿下巴蹭我!”
皇帝笑得卻愈發放肆,一腳踢落闈帳,將這春光盡數掩藏在架子床內的小天地之中。
覬覦嚶鳴依舊,奈何嚶鳴脾氣大,一直為慧妃之事甩他冷臉。如今再度伊人在懷,這乾色龍自然是要饕餮足了才肯罷休。
外間守夜的宮女聽得裡頭嗯嗯啊啊的聲響與吱吱呀呀的床榻不堪負重的聲響,一個個羞紅了臉皮。
總管太監吳書來卻長長松了口氣,皇上這些日子為著胡中藻頂牛,早已暗生悶火,如今看樣子,總算紓解了,日後他們這些禦前伺候的人也能輕松些了。
翌日晨,因不在請安的逢五逢十之日,因此長春仙館的宮女太監即使都到了辰時也不曾進去吵醒嚶鳴。
嚶鳴卻已然醒了,合著眸子感受著丹田內增大了幾許的第九個氣團,暗想著,雙修汲取龍氣,果然就是比她自己修煉要快多了。
嚶鳴伸手一撈,便將火團從藥園世界裡給揪了出來。這小東西,還困怏怏打著哈欠呢,它身上還帶著那初開的朱果花的淡淡清香,抱著尾巴,身子縮成一團,跟個絨球似的。
“咕啾……”火團懶洋洋地叫喚了一聲,伸展開前後四條腿,生生繃直了身子……打了個大大的懶仗。
嚶鳴看得狐疑,火團作為動物,覺可比人類要少多了,昨晚天一黑就讓她丟進藥園世界玩了,怎麽到這個時辰還是跟剛睡醒似的?
“主人,朱果花落了呢。”精神傳音到嚶鳴的腦海。
嚶鳴一愣,急忙閉目感受那個融入了自己靈魂中的小世界,果然在那藥井旁邊,朱果樹上已經沒有了那幾朵淡黃色的四瓣小花,而是結出了三枚極小的淡綠色的果子,距離成熟只怕還需些時日呢。
只是……花瓣掉哪兒去了?
嚶鳴忍不住看了一眼火團,怪不得它身上有朱果花的味道,合著是被它給吃了啊!所以困怏怏的那是因為才剛剛消化完呀!
這個小兔崽子,最是知道什麽是好東西了!
用過了早膳,孫嬤嬤熬了參湯給她補身子,嚶鳴小口喝著,耳畔孫嬤嬤歎息不已,“這慶貴人也是可憐,此番只怕是要徹底失寵了,娘娘日後又少了一個助益。”
嚶鳴也很是無奈,“是啊,這事兒只能日後徐徐圖之了。”看皇帝的樣子就知道,只怕是真的厭棄了陸氏。
喝了參湯,嚶鳴便披上一件錦緞鬥篷,想要親自瞧瞧接山秀房的狀況。
慶貴人所居住的接秀山房,距離嚶鳴的長春仙館很近,因此不過盞茶功夫,便看到了那座坐落在溪水畔的宮苑,雖不是很大,卻十分精美雅致,地方也是極好的。可如孫嬤嬤所說,如今接秀山房外頭,各個出口都把手了侍衛,此時正好有太監提著食盒去,門口侍衛還一一打開了檢查。
嚶鳴分明瞧見,那早膳不過只有一盤白面餑餑卷子加兩道尋常素菜,想來便是給慶貴人和她唯獨剩下的那個陪嫁宮女吃的。
嚶鳴不禁皺了眉頭,身後響起了怡貴人柏氏的歎息聲:“慶貴人名位尚在,可飲食竟被克扣至如此地步。”
嚶鳴回頭看了一眼怡貴人,貴人的份例有多少,怡貴人自然最清楚,雖然比嬪少了不少,可一頓飯少說也有葷有素十個八個菜,若是得寵,還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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