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帶了些南方新進貢的蜜桔與臍橙去紫碧山房看望她。隨著天氣漸冷,圓明園日漸蕭索,不過地方的瓜果也都進貢到了京城,倒是難得飽了口福。蜜桔與臍橙,都是黃澄澄的,果香襲人,口感也是極好的。
“我想著有孕之人,胃口不佳,所以帶了些酸甜爽口的水果來。”嚶鳴打量著那剛剛繡好的長春花肚兜,笑著道。
怡貴人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柔柔道:“婢妾正想著這個酸味呢。”她順手便拿了一隻飽滿的蜜桔,徑自剝了吃。
嚶鳴看了看周遭,見並無外人,這才低聲道:“我這次特意過來,是有些話想親自囑咐貴人。”
怡貴人一愣,忙把吃了一半的蜜桔擱下,洗耳恭聽。
嚶鳴斟酌了一下措辭,才道:“我……接下來可能會出些狀況,不過並不打緊。貴人不必擔心,隻好好養胎既可,什麽都不要摻和進來。”
怡貴人一臉惶惑之色,“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嚶鳴咬了咬嘴唇,“但願都只是我白費心思,若什麽都沒發生自然再好不過,若發生了什麽,貴人但請置身事外,我可以化解。”
怡貴人愈發滿臉都是糊塗之色。
嚶鳴微微一笑,看著怡貴人尚且平台的小腹,便諄諄道:“接下來,若是太后關心貴人腹中皇嗣,想必貴人懂如何應對。”
怡貴人面容謹慎,深深點了點頭,“上一次,是婢妾太天真了,如今自然懂得能屈能伸。何況婢妾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應下過繼又如何?就算退一萬步。倘若真的是阿哥,又豈是婢妾答允過繼,便能作數的?只要皇上不允,一切都是白費心思。”
嚶鳴點頭:“貴人明透。本宮便安心了。”
怡貴人悵然苦笑:“可惜早年婢妾沒有這番明透,否則那個孩子……”話未說完,怡貴人眼圈都紅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貴人為了腹中孩兒,也請千萬看開些。以後的日子。還長遠著呢。”嚶鳴定定道。
怡貴人重重點頭,“婢妾明白。”
長春仙館。
嚶鳴脫下鬥篷,交給半夏拿去收著,自己則獨自進了裡頭寢殿中。不是她想得多,而是這幾日來,已經數次察覺自己的床榻有被人動過得痕跡,譬如說枕頭歪了半寸,或者被褥的邊角折了一下,等等。
可見是有人翻過她的床榻。
嚶鳴深深呼吸一口,快步走到床頭。朝著枕頭底下一抹,便掏出一隻琺琅春瓶出來。
她呆呆看著那瓶子,喃喃自語道:“真是我多心了?”
旋即,臉色露出釋然的微笑,看樣子是她想得太多了。半月前那日,皇帝只不過偶然瞧見她枕頭底下露出的半抹琺琅春瓶罷了,當時她一時慌張,那樣的反應著實引人多疑。如今看來,是她多疑了。
便順手揪下瓶塞子,把裡頭的避孕小藥丸如數倒在一旁的月牙桌上。
然而。嚶鳴愣住了,她看著這些藥丸,心下一緊,急忙一一數了著。
一顆、兩顆、三顆……十顆、十一顆!!
是十一顆!!
嚶鳴咬了咬牙。少了一顆……她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配製了十二丸!!
她心中有些不信,急忙再數了一遍,還是……十一顆!!
嚶鳴渾身一軟,便到坐在了床榻上,看樣子不是她疑心重。也不是她多心。
那日被皇帝偶然瞧見這個小瓶之後,嚶鳴便將它收入了藥園世界中,然後就發現自己的床榻被人動過。今日她特意將這個琺琅春瓶又擱在床榻底下,便是為了試一試。
當然了,她用的避孕藥丸是真的。
原本她是不打算用真的,本打算調配一個滋補身體助孕的藥丸塞枕頭下,以保萬無一失的。
然後,因為一件事情,讓她改變了主意。
半夏徐步走了進來,“娘娘,那些月事帶子,都放了七八日了。奴才去今晚偷偷焚燒掉吧?”
嚶鳴點了點頭,道:“小心些,別被人發現了。”
半夏“嗯”了一聲,“奴才明白。”
嚶鳴又問:“今日,誰進過我的房間?”
半夏一愣,便忙退下去私下打聽,兩刻鍾後才回來稟報道:“除了貼身伺候的宮女、嬤嬤,便只有小林子進來給花斛中換了一束新的金桂。”
“那小林子現在可還在館內?”嚶鳴又問。
半夏搖頭道:“半個時辰前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知道了。”嚶鳴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囑咐道:“這事兒都不動聲色,不要打草驚蛇。”
“是。”半夏忙應了。
“好了,你退下吧。”嚶鳴默默道,只怕接下來,皇帝就該來了。
約莫過了盞茶功夫,嚶鳴才剛將倒出來的避孕小藥丸一一裝回琺琅春瓶中,便聽見哐啷一聲,內殿的門被生生踹開了。
果不其然,皇帝來了,帶著一臉衝天的怒火來了。
嚶鳴不疾不徐起身,朝他見了萬福:“皇上金安。”
“金安?!”皇帝面孔幾欲猙獰,他怒意翻湧幾個大步便走到嚶鳴跟前,粗糲的手一把捏住嚶鳴的下巴,他迫使嚶鳴揚起臉,對視著他,“朕很想安,是你不讓朕安寧!!!”
劇烈的吼聲震耳欲聾,嚶鳴眉心顰蹙,看著歇斯底裡的皇帝,心中也不免有些驚訝,真的至於如此嗎?
皇帝此刻也瞥見了擱在床頭月牙桌上的那隻琺琅春瓶,他松了捏住嚶鳴下巴的手,一把將那春瓶抓了起來,擰開一看,瞬間臉色黑沉冰冷。
呯!!
一聲清脆尖利的聲響,琺琅春瓶被摔得粉碎,小小的藥丸散落一地。
“你一直都在吃這個東西是不是?!!”皇帝怒吼之聲隨即響起。
嚶鳴垂首,沉默著。
“為什麽?!”皇帝幾乎咬得牙齒碎裂,才問出了這三個字。
而嚶鳴,還是沉默著。因為她沒什麽好解釋的,她就是一直在吃避孕藥丸,至於為什麽?吃這個東西,當然是不想懷孕了。答案皇帝自己都知道,她又何須解釋,何須狡辯呢?!
而嚶鳴的沉默,並沒有讓皇帝的怒火消減半分,碰的一聲,皇帝的拳頭砸在了月牙桌上。那桌子是上好的紅木製成,質地堅硬無比,然後那一拳頭,生生將桌子上打出了一個窟窿。
同樣,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出來。皇帝的手指關節已經被木碴子扎破,血珠子成串沁了出來,嫣紅得若朱果一般。
皇帝深深呼吸了幾下,面孔變得冰冷如許,“即日起,你給朕禁足長春仙館,什麽時候想好了如何跟朕解釋,什麽時候再說!!”
撂下這番懲罰,皇帝大踏步而去。
嚶鳴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雖然皇帝的情緒之暴躁超乎她的意料,然後結果如她所設想、所希望的,一般無二。
她被禁足了。
進宮兩年有余,最得皇帝寵愛的舒嬪納蘭氏被禁足了,禦前的太監被派來親自看管長春仙館的各處入口,儼然已經戒備森嚴。
嚶鳴撫摸著自己腰間,這樣一來,應該要安全多了吧?
半夏上來扶了她坐下,輕聲問:“娘娘,當真非如此不可嗎?”
嚶鳴微笑著道:“我和怡貴人她們不同,皇后能容她們,但十有不會容我。”
半夏點了點頭,“可是奴才瞧著,皇上動了真怒了。您日後,可該怎麽解釋呀!”
“無妨。”嚶鳴淡淡道,她自然有法子解釋。如今要做的,便是淡出眾人的視線,精心將養。
七日前,本該到來的月事沒有來,反倒是她丹田中的液體驟然少了三分之一,她驚懼之下,還以為自己的修煉出了什麽問題。
還是火團告訴她,她的腹中已經孕育了一個生命。對於修仙之人,每一次懷胎,都需要有充足準備,否則經不起法力消耗,很有可能能掉一個境界。嚶鳴問過火團,胎兒會多久吸食一次她丹田積蓄的法力,火團搖頭,隻說多則一個月,少則半月。
這樣頭疼不已,光應對這個突入起來到來的孩子,就夠讓她頭疼的了,若是一旦被外人知道這點,只怕就要內憂外患了。
所以,嚶鳴不得已之下,才想出了這麽個法子。
果然,皇帝是多疑的,讓安插在她宮苑中的太監林海取走了一顆藥丸。皇帝知道了那藥丸功效,自然雷霆震怒,對她一通發作,還將她禁足了。
一切如她所願那般,然後嚶鳴心底卻是冰冷的。
皇帝說過會相信她,如今看來,又沒有遵守諾言。
也幸好,她沒有相信皇帝那種信手拈來、隨口說出的承諾。皇帝涼薄,她的心也一樣不是暖的。沒什麽好怨懟的,反正她並不愛這個男人,哪怕他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親。
長歎一口氣,按照日子算,果然還是她十七歲生日前幾日,那次醉酒誤事……
哪裡想到,真的一球進門了。她中招了。
呵呵。
罷了,孩子既然來了,孩子爹不可靠,嚶鳴也隻好自己想方設法保全這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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