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乾隆十三年的三月初三上巳節,也正是豬妞的七歲生辰。哪怕豬妞貴為公主,可到底是個小孩子,生日自然不會大辦。嚶鳴便照舊叫人做了長壽面,打了些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小首飾給她做生日禮物,康嬪、福貴人、壽貴人幾個都送了生辰禮相賀。倒是皇帝小氣得緊,愣是什麽都沒送。
豬妞氣得包子臉都癟了,呲牙咧嘴的,似乎恨不得咬人。
皇帝卻指著豬妞脖子上的項圈道:“不早給你了嗎?!”
皇帝指的自然是那個鏨刻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如意項圈。
嚶鳴不禁暗歎,皇帝真有夠小心眼兒的,一個物什而以,又費不了幾兩金子!瞧著小氣勁兒!
皇帝來用過午膳便回去披折子了。嚶鳴隨意安撫了豬妞幾句,便叫人著手收拾東西了,在山東的事務已經處理完了,康嬪的胎相也很安穩,所以可以照著原定安排南下。
可嚶鳴才一轉身的功夫,豬妞就不見了。
這孩子,愈發小性子了!
張園裡多湖水,嚶鳴也著實不放心,便精神傳音叫青兒在上空盤旋,搜尋豬妞行蹤——有個會飛的眼線,真真是太好用了!
這一日。也恰逢康親王世子惠周進行宮奏事,走到張園行宮前院湖畔的時候,卻瞅見漢白石欄杆邊上。一個胖嘟嘟的小丫頭手裡正撕扯著荷葉——正是湖中所栽植的蓮花,如今滿湖蓮葉何田田,伸手便能著到荷葉。
惠周自然認得這丫頭,便掏出自己袖中一枚小巧玲瓏的物什,一隻赤金打造的金雞,嬰孩拳頭般大,羽毛栩栩如生。金雞的雙眸是用黑曜石鑲嵌的,如畫龍點睛一般,端的是精神。
惠周笑著說:“今兒是你生日。我記得,你是屬雞的。”
豬妞睜大了眼睛,看看那栩栩如生的金雞,又看看惠周。旋即笑得眯起一雙眼睛。飛快雙手捧起那金雞,愛不釋手,然後歪著腦袋看著惠周,“若是從額娘哪兒論,我該叫你表舅舅,若是從小姨那裡論,我得叫你小姨夫。可若從宗室輩分上來論——”豬妞跳了跳眉毛,“我就該叫你堂哥了!”
惠周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的確輩分低,算起來是皇上的侄輩呢!!
“咯咯!!”豬妞笑得清脆歡愉。“算了算了,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逗你了。本公主叫你姨夫好了。”
惠周乾巴巴笑了笑,誰叫滿人的輩分從來不怎麽講究呢?
惠周抬手摸了摸豬妞的額頭,問道:“你怎麽一個人跑到前頭來了?伺候你的宮女太監呢?”
豬妞不由哼了哼,“汗阿瑪可小氣了,我過生日,他都沒給我生日禮物!”
惠周一愣,“皇上最疼公主就是你了,怎會不給你生辰禮?”
“少聽她胡謅!!”沒等豬妞再抱怨什麽,嚶鳴便大步而來。這個死豬妞,居然跑這麽遠!嚶鳴擦了擦頭上熱汗,狠狠瞪了豬妞一眼。
豬妞撅了撅嘴巴,“額娘!人家沒有胡謅!”
嚶鳴捏了捏閨女胖嘟嘟的腮幫子,“好了好了!你們爺倆,都有夠小心眼兒的!大中午的,仔細曬壞了,快回去睡午覺!”
豬妞吐了吐舌頭,朝著惠周撒嬌道:“小姨夫,我先回了,咱們回見!”說吧,便歡歡喜喜跑遠了,後頭一溜宮女太監緊緊跟著,生怕再跟丟了。
惠周倒是一臉笑容,看著豬妞漸漸跑遠了,轉頭看向嚶鳴,不禁有些訕訕。
這會子又見到惠周,嚶鳴也怪尷尬的,便問:“你的額頭上的傷好些了嗎?”——就是前幾日被她用田黃石鎮紙砸傷的那處。
惠周便摘下了頭上的朝冠,露出光潔的腦門子,上頭正纏著一圈繃帶呢!虧得世子品級的朝冠蠻大的,否則還真遮掩不住呢!
“已經沒事兒了。”惠周說。
其實打了惠周之後,嚶鳴便後悔了。說來,也不是惠周的錯兒,想是那盧氏想要個孩子,才偷偷吐了避子湯。雖是惠周違了當初對英宛的承諾,可他也不容易。成婚這麽些年了,惠周從未主動納過一房姬妾,都是長輩賞賜或張羅的。身為宗室子弟,能做到如此,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我那天是氣糊塗了,你別往心裡去。”嚶鳴低聲道。
惠周一怔,忙歡喜地問:“寧表姐不生我的氣了?”
嚶鳴笑著說:“原也不是你的錯,那盧氏既然有心算計子息,也不是你能防備得了的。”
惠周徑自笑著,這幾可是夜不安枕,每每摸著腦袋上傷,心裡也便壓抑難受得緊。雖非他花心所致,可終究是他言而無信了,寧表姐素來極疼愛宛兒,這番還指不定對他如何失望呢!沒想到一轉眼,寧表姐竟不怪罪他了!
嚶鳴瞅著惠周眼下的烏青,便問:“這幾天你也沒睡好吧?”
惠周點了點頭,“想寫信回去,可提起筆來,便不知如何說了。每每想到半夜才入睡。”
嚶鳴微微一忖,便道:“那這家書,我替你寫好了。”
惠周一愣,心下歡喜,急忙問:“當真?”
嚶鳴頷首,便叫半夏去取了文房四寶來,又道:“這裡不方便,先去前頭的水閣中吧。我馬上就寫,寫好了,你就帶回去。”——她也的確該勸勸英宛了,生在古代,哪個女人不得忍氣吞聲些?惠周這算是好的了,比起長姐英容的境遇,她已經是好上十倍了。
何況盧氏已經有孕,而且被烏蘇氏接去養胎。此刻再鬧騰,也是無益,且以英宛的性子,也做不出害人子嗣的事兒。既如此,除了忍了,還能如何?宛兒若能心狠手辣些,她也不至於如此唏噓了。
便提筆曰:“小妹英宛親啟,吾在山東,知汝委屈,感同身受,一怒之下,理智全失,竟以鎮紙擊傷惠周額頭,血流三尺,數日不得愈……”
惠周一旁抻著脖子看著,不禁訕笑道:“哪兒有那麽嚴重?”
嚶鳴挑眉道:“不說嚴重些,她怎麽會心疼呢?只要一心疼,哪裡還有閑工夫怪你?”
惠周訕訕笑著,一臉不好意思。
嚶鳴指了指旁邊的硯台,催促惠周磨墨,然後繼續寫:“人之一世,不如意者,十之。為一姬妾,長姐與福彭,夫妻陌路,汝當引以為鑒!”
惠周忍不住道:“我可不是大姐夫那種人!”
嚶鳴橫了惠周一眼, 道:“別打擾我寫信。”
惠周怏怏“哦”了一聲,隻得低頭磨墨,沒有再開口胡亂插嘴了。
勸慰自己小妹,嚶鳴很是苦口婆心。裡外剖析利害,上下言說懇詞,總之意思就一個,為了一個盧氏,而跟惠周置氣,是大大的不值得。
如此足足嘮叨了三大張,嚶鳴才擱下筆。吹了幹了磨,對惠周道:“你瞧瞧,這麽寫成嗎?”
惠周忙不迭地點頭。
於是兩兩相識而笑,彼此總算略松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砰的一聲,水閣的門被人生生給踹開了。
嚶鳴朝著外頭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咱們那位小氣小心眼的皇帝陛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