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離燕登時心頭狂跳,旋即笑著說:“姐姐莫開玩笑了,我一個內院婦人,誰也沒得罪,怎麽會有人要我的性命呢?”
赫舍裡氏也皺起眉頭,“我也覺得奇怪著呢!唉……妹妹你也知道,我那位婆婆,也是姓納蘭氏的,是宮裡那位正得盛寵的舒貴妃的親姐姐!”
赫舍裡氏剛提及“舒貴妃”三字,烏蘇離燕嗖的臉上血色去了七成,一種戰栗從心底蔓延開來。△¢何止平郡王福晉是舒貴妃的姊妹,世子爺故去的福晉也是呢!!
赫舍裡氏見烏蘇離燕臉色難看,暗自心喜,臉上卻露出了愈發不解的神情,“我也是偷聽到的,說什麽……舒貴妃給康親王側福晉下了通牒,要她七日之內殺了你!否則貴妃便要她性命!”
聽得這話,烏蘇離燕雙腿都軟了,踉踉蹌蹌幾下,正好撞在後頭的假山上,這才沒摔倒,卻是嚇了面色如土。
烏蘇離燕急忙搖頭:“姑母……姑母她不會這麽做的!”
赫舍裡氏歎息著,諄諄道:“你姑母是否會這麽做,我倒是不曉得。只是——我既然聽到這些話,著實不能不告訴妹妹一聲。不管你姑母是怎麽打算,為免萬一,妹妹可得先為自己想條活路才是!”
烏蘇離燕早已嚇得慌了神了,哪裡還能想什麽活路?她嘴唇哆哆嗦嗦。淚眼朦朧看著赫舍裡氏:“姐姐,我不想死啊!”
赫舍裡氏滿臉都是悲憫之色,“妹妹。你自己多保重吧。我可得趕緊回去了,否則時辰久了,我婆婆只怕要生氣。”
烏蘇離燕早已視赫舍裡氏為救命稻草,哪裡肯叫她走?急忙一把抓住赫舍裡氏的手臂,哀求道:“姐姐既然肯告訴我這些,就好人做到底,救我一命吧!”
赫舍裡氏唉聲歎氣。“我也能有什麽主意?那位既是你姑母,更是你婆母,她若要殺你。你還活得了嗎?唉……如今也只能盼著她心慈手軟些了。”
旁人不曉得,烏蘇離燕卻是最清楚她這個姑母的,她若是心慈手軟之輩,就不會連自己親孫兒的性命都不顧了!她為了除掉自己兒媳婦。竟叫她在臨盆時候下手。也不怕來個一屍兩命!這等心狠手辣之輩,如何會放過她?
烏蘇離燕驚恐極了,隻得死命抓住赫舍裡氏不放手,“姐姐方才不是說了,若姑母不殺我,貴妃便要殺她!我這個姑母,豈會為了救我,不要自己的命?!求姐姐施以援手。否則——我就真的活不成了!”說著,烏蘇離燕哭得涕泗橫流。
赫舍裡氏“唉”地長歎一聲。“我沒有什麽法子?除非你姑母突然暴斃了……”剛說出這句話,赫舍裡氏急忙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罪過罪過,我怎麽能說這些話!”
赫舍裡氏滿臉懊惱之色,眼睛卻滴溜溜打量著烏蘇離燕,她分明瞧見,這個小烏蘇氏把她話聽進了心裡去。烏蘇家的脾性,她早些年都聽說了,個頂個的會算計著呢……
赫舍裡氏回到自己婆婆英宛身邊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素宴也開了有一會兒了。她衝著英宛笑了笑,表示一切順利。
英宛端起酒盅,輕輕抿了一口,嘴角揚起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便道:“慶兒納側,不過是為了延綿子嗣,會生養既可,家世門第低些也無妨。”
這句話,便是英宛給自己兒媳婦辦事得力的獎賞。側福晉家世門第低,那就表示沒有威脅正室地位的本錢。
赫舍裡氏果然眉頭一舒。其實早在盛京的時候,赫舍裡氏就知道自己婆婆這個打算了,一直心中惴惴不安。雖然赫舍裡氏知道,自己婆婆是個極為重視嫡庶尊卑之人,斷斷不容許側室庶妾凌駕嫡福晉之上,可身為女人,赫舍裡氏少不得警惕了起來。畢竟,她還沒有為丈夫生下兒子,若側室先一步產子……母憑子貴,那對她而言,無疑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一番巧言挑撥,換來如此承諾,也算是不菲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綠色撒花夾棉坎肩的丫頭慌慌張張跑到康親王嫡福晉博爾濟吉特氏面前,驚呼道:“嫡福晉,不好了!側福晉落水了!!”
英宛露出驚愕之色,這個小烏蘇氏居然這麽快就對親姑母下手了?!還真是小瞧了她呢!
如今可都是十月十五了,今天京城的冬天冷的格外早,雖然還沒有結冰,但湖水已經冷徹骨髓。康親王側福晉烏蘇氏本就不會水,又這般年紀了,所以雖然被救了上來,可當晚就發了高熱,還咳嗽不止,康親王隻得連夜叫人去宮裡請了太醫。
太醫飛快給開了一劑猛藥,瞧著的確是治風寒咳嗽的,但藥量刻意加重了許多。若是身強體健的男子,幾服藥下去,必定藥到病除,可若是烏蘇氏……
烏蘇氏吃著藥,纏綿病榻半月,就在十一月初一的早晨,侍女端著藥進去,卻發現側福晉的身子已經冰冷僵硬了。
死訊傳來的時候,圓明園中飄飄揚揚下起了小雪粒。梅骨去西苑折來一大捧紅鬱鬱的茶梅,就插在一直粉青釉的梅瓶中,紅花配青瓶,的確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嚶鳴的身孕已經四個半月了,腰肢又粗了一圈,加之冬衣厚重,整個人都臃腫了許多,外頭有冷風嗖嗖,便愈發不愛出門了。
英容旗髻上滿是雪粒,來到海晏堂,“烏蘇氏是死了,可她到死都沒說是她侄女把她推下水的。”
嚶鳴歇身依在貴妃榻上,手裡把玩著一朵半開的嫣紅茶梅,將其揉捏成一團紅泥,然後厭棄地丟開。
英容忙問:“是否要使人告訴惠周一聲?”
嚶鳴輕輕搖了搖頭,“那倒是沒必要。”——事情已經鬧得夠大了,惠周又不是傻子。
記得她召烏蘇氏入宮,惠周便跑去皇帝跟前求饒生母性命。可見他心裡明白,明白她會殺烏蘇氏為英宛報仇。
如今烏蘇氏死了,雖然沒淹死,卻吃了太醫藥半個月後,吃死了。
其實,是皇帝吩咐太醫那麽做的。對於皇帝而言,這只是為皇族清理汙穢罷了。乾乾淨淨處理了,保全皇家聲譽。
惠周又不是傻子,怎麽會查不出太醫開的藥有問題呢?
至於烏蘇離燕魯莽的所作所為,又怎麽可能逃出惠周的耳目呢?
停靈七日,康親王世子惠周扶棺埋葬生母烏蘇氏,他看著棺材落地,心也落了地。
喪母之後的惠周,心裡卻是一片輕松。
壓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終於落下了。
這六年,他無時無刻不活在對英宛的愧疚上,更無時無刻不飽受生母的怨懟指責。他早就已經累了!甚至烏蘇氏死的那天,他完全不想哭,隻覺得松了一口氣,甚至都得靠薑汁偷偷擦眼,才能維持孝子模樣。
額娘死前那一天晚上,死死抓著他手,哀求他,不要怪罪離燕,她是被逼、是被算計的。
惠周滿口應了,卻已經打算好了,等過些日子,就叫離燕下去伺候額娘。額娘不是疼愛離燕跟親生女兒似的嗎?合該叫離燕下去伺候了,何況,那日本就是離燕將額娘推下水的。她該償命,不是嗎?
而且,他的後院這麽多年沒個清淨,為了保住康壽,他都不敢再叫侍妾有孕。離燕死後,大約可以清淨下來了……
嗯,就這麽辦。
乾隆二十年冬,康親王府世子側福晉烏蘇離燕,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