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嚶鳴正與許常在坐在正殿西暖閣的羅漢榻上手談,倒是嚶鳴小覷了這個稚嫩的小妮子,瞧著年歲小,還以為棋力好不到哪兒去,沒想到卻是頗有幾把刷子的。嚶鳴都險些吃了虧,後半局愣是費了些心思,這才沒輸棋,還抓住許常在一個小失誤,狠狠挽回了一把,最後愣是足足贏了四顆棋子,算得上完勝了。
許常在嘟了嘟小嘴,“在家裡,兩個哥哥都下不贏我呢!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竟然這般慘敗呢。”
嚶鳴笑道:“我也沒想到,你才十三歲啊,居然下棋這般厲害。”說著便指著西角道:“這裡我可是差點輸了整塊陣地呢!”
許常在嘿嘿笑了,旋即她苦惱地道:“我也以為自己能佔住一角呢,沒想到被姐姐反手一子給又給奪回去了。”說著,她噘嘴撒嬌道:“以後下棋,姐姐得讓我子,否則不跟你下了!”
許常在這嬌憨幅模樣,倒是叫嚶鳴想起了英宛小妮子,英宛也喜歡下棋,只不過棋力要比許常在差了不少,而且棋品還差,動不動棋沒下完,就摔盤不下了,潑皮耍賴更是常有的事兒。久而久之,嚶鳴也不跟她下棋了。如今想想,倒是覺得懷念。
“姐姐怎麽了?”許常在惶惑地看著怔怔失神的嚶鳴。
嚶鳴收了棋子,微笑道:“沒什麽,只是瞧著你這般可愛,倒是叫我想起家中的小妹了。”
許常在笑眯眯甜聲道:“姐姐若是不嫌棄,就把茹芸當成自己妹妹好了!”
嚶鳴徐徐點頭,忙吩咐白芍去小廚房端了精致可口的小點心與甜杏仁酪給許常在,許常在自是吃得歡喜。嘴巴都停不下了。
直到徐晉祿打簾子進來,徐晉祿圓墩墩的臉上帶著雀躍,他快步上前,便跪下行了大禮,“娘娘大喜!敬事房來傳話,說皇上今兒翻了娘娘的牌子!請娘娘早做準備,戌時便會有轎子抬娘娘去養心殿侍寢了!”
嚶鳴捧著杏仁酪茶盞的手不由遲滯了片刻。許常在卻已經眉開眼笑道喜了:“之前就人說這次新晉嬪妃中。皇上最喜歡的就是姐姐,如今看來,傳言不虛!”
嚶鳴勉強露出一個還算得體的微笑。對徐晉祿道:“下去吧,吩咐晚膳早些準備好。”——戌時,也就是晚上七點,差不多也就是吃過了晚飯之後。不過穩當期間。還是早點吃飽了的好。
“嗻!”徐晉祿笑眯眯便下去安排了,一時間儲秀宮上下人人俱是歡喜不已。連後殿的柏貴人都讓身邊的大宮女橫雲送來了一柄質地上佳的白玉三鑲如意,算是賀喜了。
許常在歪著腦袋瞅著那如意,道:“舒嬪姐姐是儲秀宮主位,怎的柏貴人不親自來賀喜?”
這話說得如此直白。卻叫柏貴人的大宮女橫雲臉色有些不佳,她道:“回常在的話,我家貴人小產後。身子虛弱,故而不能親自來給舒嬪娘娘賀喜。還請娘娘恕罪。”說著,便已朝著嚶鳴跪了下來。
這番,倒是叫嚶鳴好生尷尬,急忙叫人白芍扶了橫雲起來,與她解釋道:“許常在剛剛進宮,並不曉得柏貴人病著。”
嚶鳴語氣這般溫和,橫雲自然不敢繼續計較什麽。
許常在果然呆了一會兒,胖嘟嘟的臉頰上露出小女孩做錯事一般的神色,連手裡捏著的半塊艾窩窩都給放下了,她囁嚅著道:“柏貴人位份比我高,我既然來看,該去探病一番才是。”
嚶鳴聽了這話,這才想起自己入主儲秀宮之後,倒是還沒來記得去探視病中的柏氏,便也放下手中的茶盞,說與許常在一去去後殿探望。
儲秀宮後殿的規格與前殿差不多,只不過規格小一些,院子要窄小一些,而且後殿殿前也沒有月台,唯獨那西牆上的凌霄已經爬滿了一整個牆垣,它的生命力像爬山虎一般,層層疊疊的羽狀複葉仿佛綠毯一般布滿了整個牆壁。如今月份,也正花開的時節,一簇簇鮮紅的如漏鬥狀花朵,開得如錦似繡,甚是搶眼。
許常在拉著她的衣袖道:“姐姐的儲秀宮居然有這麽一大片凌霄花!開得真是好極了!若是剪幾束養在清水中,不必那牡丹芍藥的差。”
橫雲微笑道:“常在說得極是,凌霄不似那些名貴的花兒那麽嬌氣,即使養在水裡也能養老常一段日子呢。”又見嚶鳴看得凝神,似是十分喜歡的樣子,便上前道:“娘娘若是不嫌棄,奴才回頭挑好了剪下來送去您正殿中。”
嚶鳴伸手撫摸著那一隻伸展過來的凌霄花,隻覺得愈發趁心意,便點了點頭。
後殿正殿也是面闊五間,倒是還算寬敞,只是裡頭的一應擺設,卻比嚶鳴的正殿次了許多,且深進只有二間,足足狹小了三分之一。唯獨案上一隻粉青釉的天球瓶中簇成錦繡一般盛開的凌霄花格外特別些。橫雲已然從裡頭寢室扶了柏氏來明間相迎。
一如旁人口中所說那般,柏貴人的確是病弱已久,不但臉色蠟黃、腳下虛浮,連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格外懨懨。比起身子的病弱,她的精神反倒是更叫人忍不住擔憂的。
人這一病,自然少不得容顏大減,可柏貴人五官清麗,氣度溫雅,可想而知,她從前身子康健的時候,必然是個儀態萬千的佳人。只是她如今眉宇含愁迷悵,仿佛對一切都毫不在意。
柏貴人蹲身見了萬福:“舒嬪娘娘金安!”禮數自是半分不失,柏貴人勉強露出一個微笑,“原該是婢妾去前頭給娘娘請安的,沒想到卻讓娘娘親自登門了,是婢妾的不是。”
嚶鳴忙道:“言重了。咱們既然同處一宮,互相照應也是應當的。”說著,便又為柏貴人引見許常在,“這位是許常在,漢軍旗都轉運鹽司副使之女。”
許常在笑臉上滿是稚氣,朝柏貴人見了個福,甜聲道:“方才就聽橫雲說柏姐姐病著,所以特來探望。只不過來得匆忙,沒給柏姐姐帶什麽見面禮來。下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補上!”
柏貴人淡淡一笑,似乎並沒有對許常在的熱絡親切有太大發硬,隻淡淡地帶著幾分疏離地道:“客氣了。”說罷,便請嚶鳴上榻上坐,又叫橫雲上茶待客。她自己則只是坐在一旁的花梨木南官帽椅上,雖然身子虛弱,但儀態卻甚是端莊。
許常在挨著嚶鳴坐在一個青花瓷繡墩上,她不住地打量柏貴人的後殿,忍不住問:“這後殿只有柏姐姐一個人住嗎?”
柏貴人說:“是的。”
許常在滿是稚氣地道:“後殿這裡多冷清呀!柏姐姐怎麽不去前殿?我記得前頭的東西配殿都是空著的!後殿正殿雖然地方大,可沒人陪著,多無聊啊。”
柏貴人仍舊眉宇淡淡:“我喜歡清靜。”
這話一出,倒是叫許常在無話可說了,她看了看嚶鳴,神情有些委屈。
嚶鳴忙從中轉圜,微笑道:“等柏貴人身子好了,不妨去前殿選個屋子住。”
柏貴人忙彎身道:“是,多謝娘娘體恤。”
幾句話說下來,嚶鳴也深感柏貴人性子冷清,柏貴人禮數很好、對她也頗有幾分恭敬,只可惜太冷了些。所以略說了一會子的話,嚶鳴便起身告辭了。
連許常在都忍不住抱怨:“柏貴人好像有些討厭我的樣子,是我話太多,惹人煩了嗎?”
嚶鳴笑著道:“沒有的事兒,只不過是她身子弱,想笑也沒力氣笑。”
叫白芍包了些艾窩窩,便遣人送許常在回鹹福宮了。
而後殿中,橫雲已經扶了虛弱不堪的柏貴人去裡頭床榻上躺下了,又熬了濃濃的薑湯奉上,橫雲道:“許常雖然有時候說話恣意了些,不過性子倒是天真浪漫的。”
柏貴人淡淡一笑,“但願她是真的天真浪漫才好。”
橫雲一愣,“小主的意思,難道覺得許常在是裝的?”
柏貴人不置一詞,隻端了薑湯慢慢喝著。橫雲見狀,也不再多提許常在了,反而道:“不過咱們這位主位娘娘,早先聽說頗有脾氣,如今瞧著倒是和善人。”
柏貴人徐徐點頭,“以舒嬪娘娘的出身,自然有資格使那份脾氣。 有這麽個主位娘娘,日後的日子也能過得輕松些。”
橫雲道了一聲“是”。
柏貴人喝完了薑湯,忽的又問:“索綽羅氏貴人被皇后娘娘禁足了,她可有吵鬧不休?”
橫雲搖頭,“倒是不曾,聽說早晨被嫻妃娘娘待會景仁宮之後,就安安靜靜的。”旋即,橫雲一笑道:“那也是應當的,皇后娘娘都叫敬事房撤去她綠頭牌了,她還敢不安分嗎?也是她自己蠢笨,再怎麽家世好,可舒嬪娘娘是正經嬪主,她也敢如此挑釁,不是請等著吃教訓嗎?”
柏貴人輕輕一哼,淡淡道:“蠢笨嗎?這宮裡可還沒出過蠢貨呢。”
橫雲又是一陣惶惑,“若她不蠢,怎的竟敢在皇后宮裡放肆?就算她有嫻妃撐腰,可皇后才是中宮啊!”
柏貴人隻淡淡笑著,徐徐道:“且看著吧,日後這宮裡,有的是好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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