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啦!咱們打勝啦!”一瘸一拐的士兵淚流滿面地跑進營帳。
所有的傷兵喜極而泣,不顧滿身傷痛爭相往帳外跑,他們要去迎接他們的將軍,他們的神!
溫婉伸著沾滿鮮血的雙手站在人堆裡也是滿臉喜意,她和林淵再一次活下來了,這座城的百姓也活下來了,真好。
晚上,朔州府尹設宴犒賞三軍。美酒佳肴,歌姬曼舞,眾將領舉杯飲酒,笑語陣陣。城中大小官員更是不斷溜須拍馬,曲意逢迎,無人不暗喜劫後余生。
觥籌交錯間,樊忠抽身而出,看似繁華實則蒼白的熱鬧就如絢爛的煙火,令人沉迷,忘卻自我。這種場合他早已屢見不鮮,失了興致。
見四下無人,他縱身一躍抱劍而立,瞧著黑漆漆的夜空發呆。也不知此時他的應娘此時在做什麽?祖母還有沒有為難她?夜深人靜時,應娘的音容笑貌就會如跗骨之蛆緊緊纏繞他。
他偏頭假寐,卻不妨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低頭看去,卻是溫婉帶著元寶在撅著屁股亂晃。
樊忠微微放下心,斜斜靠在樹上吹他的冷風,心裡喃喃念著他的應娘。
“你看看你胖的!我都抱不動你!”溫婉一邊踢腿鍛煉一邊數落元寶。
元寶不滿:“我不胖!”
“那你腰上臉上是啥?”溫婉捏他的胖臉。
元寶揮出胖手恨恨打掉他娘的爪子:“是福氣!”
溫婉逗他:“就胖就胖就胖,腰都胖沒了!”
元寶紅著臉跺腳,他娘跟他哥一樣討厭:“不胖不胖就不胖!你再說我揍你啦!”
溫婉挑釁地朝他吐舌頭,兩人你追我趕地歡快鬧在一起。
嬉笑吵鬧的聲音擾了樊忠的清靜,他翻身而下,抬腳欲走。
其樂融融的母子被他嚇了一跳,溫婉隻得屈膝叫道:“樊將軍。”
樊忠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樊某冒昧,不知之前我發妻送於令郎的玉佩可還在?”
溫婉拉著元寶點點頭:“妥善收著,現下並未帶在身上。明日便給將軍送去。”
樊忠點頭:“朔州城此戰大捷,托你的福,我升遷的旨意不日就要下來了。這座城能安然無恙亦有你的功勞,你可有什麽所求的?”
溫婉摸摸兒子的小腦袋,淺笑道:“有啊,我所圖的是歲月靜好,一世安穩。不過,這將軍你可幫不了我。”
看樊忠有些楞神,溫婉宛若哥倆好一般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將軍你救了我夫君,已是大恩啦,我別無所求。”
樊忠看著她朝氣蓬勃的臉,恍若見了另一個人。他眼眶微紅,聲音嘶啞:“你可還記得我那位發妻?”
溫婉隻得拉著元寶止了回去的腳步陪他嘮嗑。唉,出門沒看黃歷,消個食也要被抓來當聽眾!
不待溫婉回答,他望著夜空道:“她是鎮國老將軍之女,與我青梅竹馬。初見她時,就會揮著馬鞭嚇唬那些恃強凌弱的刁奴,很是英姿颯爽,嬌俏動人。”
溫婉看他已經陷入了回憶,隨手從兜裡掏出來一把花生,分給兒子一半,倆人偷偷摸摸磕著,靠著樹邊靜靜地聽故事。
“就是那一眼,我不顧家人反對,硬生生求了祖父早早與她家求了親。因兩家鄰裡交好,她父母倒也應了下來。因知我祖母偏愛書香門第,她十歲起便棄了馬鞭研讀起了她最痛恨的詩書。
” 樊忠斜了一眼溫婉剝花生的手,溫婉尷尬地乾咳。
他收回眼神,繼續說道“後來更是飽讀詩書,那通身的規矩氣派比之王孫貴族也不差些什麽,我曾為此很是歡喜。”
他眼眶紅紅:“好景不長,她嫁入我家後,因祖母心中另有孫媳人選,因此無論她如何孝順持家,都是如履薄冰,處境艱難。”
溫婉點頭,大宅門嘛,總講究門當戶對的。
“我隻知上陣殺敵,母親和祖母以應娘是武將之後不通禮數為由,硬是給我另安排數個通房妾室隨行,留她守著祖母晨昏定省。我不知內情,便也應了。”
“三年裡我與她聚少離多,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兒也因後宅爭鬥被人做了手腳生生流了,大夫說是個五個月的男胎。”樊忠說著說著終於還是忍不住滾下淚來。
溫婉了然,難怪當初見到元寶,他妻子又喜又痛的:“後來她心灰意冷忤逆祖母跟著我去了邊疆。 我見她身子不濟,替她請了大夫診脈才知應娘中毒已深,壞了身子再不能生養。她傷心欲絕,整日以淚洗面。”
“我本想日日陪著她開解勸慰,卻不想瓦剌領兵起事,我擔心的她的安危,便親手將她送了回去。可是,她臨走時決絕望著我的眼神,令我現在想起來也是遍體生寒。果然,自此之後,她再也沒有給過我隻字片語。”
他突然激動起來,高聲道:“你可知,她最後一句話與我說的什麽?她說死生不複相見!她竟和我說死生不複相見,我錯了嗎?你說我錯了嗎?我到底錯在哪裡!”
溫婉見他狀似瘋癲,忙拉著元寶急急退後:“樊將軍,天色不早,我們先回去了。”
樊忠恍若未聞,只顧抽劍起舞,劍走龍蛇。應娘,應娘,我錯了,你可安好?可還怨我?劍影閃過,樹木應聲而斷,徒留雪花漫天飛舞。
元寶回頭看著樊忠,終是不忍道:“阿娘,他好可憐!”
溫婉搖搖頭,拉著兒子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咱們呀,幫不了他。”
元寶悶悶地點頭:“明日我送他些桔子糖吃吧。”
溫婉見兒子懵懂爛漫,歎口氣想著:是時候離開軍營了,這些貴人們的事兒不是他們平頭百姓能管得了的。
那塊玉佩也該盡早還了他才是。
到了自家帳前,見林淵披著外衣牽著阿羨正等著她們娘兒倆,昏黃微暖的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溫婉微微一笑,快步牽著兒子走過去:“喲!哪兒來的兩位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