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林淵身上有傷,怕是那滴水成冰的深河他也是要去淌一淌的。為人父的,總想在孩子面前露上幾手,就為孩子那幾聲驚呼,幾聲讚歎。
見溫婉不似發火,父子三人放了心急急將戰利品扔進廚房,又嘻嘻哈哈地打著赤腳滿院亂竄,等著溫婉給他們燒水洗澡。
好不容易拎著水桶走進屋裡,滿地的泥腳印和髒衣服!元寶兄弟倆早脫光了咧著嘴坐在新買的大浴桶裡打鬧,林淵則接過水桶利索倒了水在她面前蹲下身:“給我把帽子解了吧,有點熱。”
帽子後頭有個扣環,溫婉伸手在他腦後一摳便開了。見林淵一腦門子汗她有些無語:“您這可不是有點兒熱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帶個帽子當別人就看不見三條杠了不成!
林淵不知溫婉腹誹,帽子一解隻輕快地來回幾趟就將浴桶灌滿,三下兩下將身上衣物往地上一扔,“砰”的一聲就跳進桶裡,水花四濺,頓時三個男人吱哇亂叫著好一頓撲騰。
溫婉抱著山一樣的髒衣服,看著滿地狼藉,再看看正興衝衝攀比某處大小的三個男人,臉都綠了:“一屋子討債鬼!”
“咱們這是怕阿娘太閑了,幫阿娘你找點事兒乾呢!”元寶用他娘的話反駁。
“就是,就是”林淵笑著附和。
溫婉:......憨貨,就是你個鬼哦!
林家的日子在林淵父子的鬧騰中似流星一般劃過,走上了正軌。悠然自得的溫婉有時候會想到生死不知的樊忠,但也只是心下微微一歎便翻了篇。她們的歲月安好,是有人在負重前行。
殊不知此時的樊忠,日子屬實有些不太好過。自聖上下令親征之日起,不過三日,王政就作為監軍匆忙集結了十幾萬大軍浩浩蕩蕩往山西出發。
軍隊出發得太急,軍糧、軍服壓根沒有著落,隨行大臣亦不通軍規法紀。整個隊伍不像是出征,倒像是遊山玩水。十幾天的長途跋涉下來,他們不過堪堪到了居庸關。而他這個名義上的護聖將軍,護的正是監軍王政的安危。
此時沿途大雨連綿不絕,士兵們怨聲載道,吃著泡了水的餿饅頭敢怒不敢言。不是沒有人指著王政的鼻子罵,不過在聖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下,這些人不是被凌遲就是被車裂,甚至株連九族。
樊忠負手而立,冷峻站在帳前,看著又一個老臣因以天意為名規勸聖上撤兵,被處以極刑。鮮紅的血水流了一地,混著雨水淹沒在樊忠腳下,冰冷了樊忠的心。危言聳聽,擾亂軍心,他簡直想笑,多麽滑稽牽強的理由。
伴君如伴虎,而那狐假虎威之人,此時正捏著身旁小太監恭敬遞上的葡萄送到嘴邊。他略略偏頭,見樊忠滿目通紅地看著他,隻翹起蘭花指,掩唇一笑:別急,一個一個來。
樊忠兩眼微眯,伸手撫上劍柄。不料王政卻朝樊忠隨意招了招手,兩個小太監瞬間一左一右低頭圍著樊忠,強硬將樊忠請了過去。
“樊將軍,久聞您征戰沙場,劍術了得。今日聖上正有些疲乏,不防您禦前舞上一場為聖上助助興,也讓奴婢們開開眼如何?”當眾表演的是妓子,是歌姬。他樊忠不是目中無人,不是錚錚傲骨麽?他且等著呢!
樊忠目眥欲裂,
緊緊握著胸前白玉半天,才低了頭從命。他知道,忍不得,便只有一死。 王政站在正統帝身邊,對著樊忠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不時嘴角微斜,目露譏誚。見樊忠滿頭大汗舞得虎虎生風,他眼珠一轉,低低在正統帝耳旁低語了幾句。
正統帝哈哈大笑,指著樊忠:“我這老奴才仰慕將軍的威名,想一睹將軍胯下風采,將軍不會不允吧?”
不遠處是議論紛紛的小太監,樊忠一抹滿臉的雨水悲憤交加。他上無愧於君,下無愧於民,今日卻因出言不遜要被杖責五十大板跪在一個諂媚弄權的閹人面前!蒼天不公,讓他受此奇恥大辱!
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樊忠才奄奄一息被副將抬回了營。
“忍一忍吧,將軍!他是聖上面前的得意人,咱們鬥不過他的!”眾將士圍著樊忠,紅著眼抹了淚低聲勸慰著,聲音滄桑而無奈,這幾天因忤逆那閹狗死的大臣已經太多。
想當初朔州城那一戰,他們衝鋒陷陣,馬革裹屍,是何等的風光,可現如今......
有些事情不能想,一想便是滿腔的不甘。
“將軍風寒入體, 又傷了膝蓋,若是調理不當,這腿就算是廢了。請將軍務必保重身體,切勿憂思過重啊。”太醫開完方子,搖了搖頭弓著身背著藥箱退了出去。
“報!營中士兵先後染病,如今死傷已達萬數。聖上有旨,染病者活埋,其余將士連夜趕往大同!”帳外親兵跪報。
樊忠翻身朝裡,捂著臉啞聲道:“都下去吧!”
整日泡著雨水,食不果腹,更連件冬衣都無,怎麽可能不染病?人命在上位者眼裡,賤如螻蟻。
四下無人時,許是病急亂投醫,他伸手從枕下摸出溫婉給的錦囊,一張一張慢慢打開。每打開一張他的手就抖一分,滿身的哀戚就重一分。
最後他竟是將紙條貼在胸口,捂著臉嗚嗚哭泣:“當真算到我此番境地麽?”
前兩張紙條的內容如出一轍:暗殺王政。最後一張紙條上卻是八個大字:王政不死,此戰必敗。
可殺王政,難於登天!
等樊忠能下地行走時,十萬明軍已磕磕絆絆到了大同。伏屍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裸攤開在眾人眼前。沿途城池被焚燒殆盡,支離破碎的屍體隨意地堆在路邊任野狗分食。而此時明軍死傷無數,咬牙活下來的隻余十萬人。
雪上加霜的是,糧草沒了,他們已經開始分食戰馬,如若三天內找不到補給,十萬大軍就斷糧了。
不利的戰報一波一波傳達聖聽,王政終於害怕,連連噩夢後他瞬間改變主意,急急哄著聖上下旨火速東歸。
而樊忠看著落荒而逃的王政,眼裡是漫天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