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眼睛終於勉強能看了,外面的天色也已經黑下來。
元鷗吸吸鼻子,下車處理掉已經完全融化的冰袋。
她的腦子到現在還是亂亂的,也實在沒心思繼續在外盤桓,索性給店裡打了個電話交代幾句,徑直回家。
今天跟盧雲的見面的確是她未曾想到的,雖然有悲有喜,但總體而言,在這一刻,她卻也像是放下了一個大包袱。
行了,你也過的不錯,我也活的精彩,就這麼著吧。
話雖如此,可心裡卻始終有點彆扭,想來也是,冷不丁的見了心心念念的媽媽,卻被告知她已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重新組建了家庭,貌似過的還挺不錯,任憑誰心裡也會疙疙瘩瘩的。
她也曾經想過,假如有一天她們真的重逢,是不是會相互擁抱著喜極而泣,然後就會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想過卻又不敢細想的擔憂,真的成真了:盧雲有了新的家庭!
人家已經是完整的一體了呀,從今以後,自己怕就真的只是個路人了吧……
盧雲依舊是自己此生唯一承認的血親,可是她的至親,卻再也不是只有自己……
這麼想著,元鷗心裡難免又酸澀起來。
她不由得嗤笑一聲,大罵自己矯情。
有什麼可放不開的呢?
大家都活著,活得好好的,不就足夠了嗎?
對待包括胳膊疼在內的所有一切矯情病,元鷗的手段一向都是簡單粗暴卻極其有效的。
胳膊疼還能直接強迫它去勞作,可是心裡彆扭,你總不能剖開胸膛,挖出那塊桃形物體做了湯吧?
沒的說,還得靠轉移注意力。
是的,對於一個大吃貨帝國的公民而言,還有什麼能比做東西吃更讓人身心舒暢,百病全消的呢?
鴨血、火腿、牛肚、豆芽……
是的,她就是要吃毛血旺!
炎熱的夏季不就是應該吃點火辣辣的東西麼,一邊吃的大汗淋漓,眼淚和鼻涕齊飛,恨不能立刻就死過去;一邊卻還要死不悔改的繼續大快朵頤,真是不作不死,只要不死,就繼續作!
然後,然後穀毅熟門熟路的過來蹭飯的時候差點就被嚇死了好麼!桌上那一堆紅彤彤,色彩熱烈到刺眼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啊!
雖說他偶爾也能吃個諸如麻辣米線之類能在湯汁中涮過之後再入口的辣食,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對著一盆光是熱氣就足夠讓他熱淚盈眶的菜品泰然處之。
“毛血旺。”元鷗很淡定的回答道。
她當然不是擅長遷怒的人,在製作過程中將自己熏了個半死不拉活之後,她又順帶著給穀毅爆炒了兩個小青菜。
再傷心再難過也是她自己的事兒,穀毅是歌手,嗓子必須得保護好了,這點理智她還是有的。
大概是覺察到氣氛不對,穀毅小心翼翼的去取了碗筷,吃兩口青菜就抬頭看看對面,吃兩口就抬頭看看。
眼看著元鷗對著近在咫尺的米飯碗熟視無睹,玩兒命一樣的從毛血旺大碗裡撈東西吃,穀毅臉上的表情終於從小心,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擔心。
“別吃了,你的胃會受不了的!”
他不由分說的奪了元鷗的筷子,直接把紅豔豔的毛血旺端走,特別嚴肅的盯著她,“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是突然想吃辣了。”元鷗眼睛都不抬一下的扯謊,站起身來想去把菜端回來。
穀毅眉頭一擰,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人給按回去了。
“看著我的眼睛,”他一字一頓,語氣不容置疑,“到底,出什麼事了!”
苦水裡泡大的元鷗壓根兒就沒有跟人訴苦的習慣,所以她只是咬了咬唇,還是不說話。
穀毅有點兒生氣了,忍不住稍稍抬高了嗓門,“跟我你避諱什麼呢?!天塌下來我也比你高,我替你頂著!”
不過下一秒他就慌神了,手忙腳亂的抬手去摸元鷗的臉,“哎哎小歐你別哭啊,我沒別的意思,你你不愛說我就不問了,你別哭了。”
元鷗頓時就怔住了,下意識的往臉上抹了一把,一邊抹一邊還反駁來著,“我哪兒”
看著手上的水漬,她自己也愣住了。
我哭了?
我怎麼可能哭!
明明白天的時候我就已經把這輩子的眼淚給倒乾淨了,這會兒怎麼還可能哭!
然而臉上濕漉漉的並不是錯覺,順著下巴滴落下來的液體迅速染濕了一塊衣服也不是錯覺……
胡亂的抓過桌上的紙巾擦擦臉,元鷗故作淡定道,“沒事兒,就是剛才辣的。”
穀毅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裡的感覺了,這小丫頭怎麼就這麼倔呢,都這會兒了還嘴硬!
看見他臉上明晃晃的不信,元鷗也覺得面上發燒,略穩定下情緒之後終於一鼓作氣的說了,“我媽結婚了。”
短短的一句話裡信息量太大了,穀毅反應了幾秒鐘,然後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走上前去,一把把人按在自己懷裡,然後笨手笨腳的拍拍她的背,“哭吧,哭出來就好受了。”
元鷗很不適應的推了推他,沒推動。
倆人頭一次靠得這麼近,元鷗可以清楚的聞到穀毅慣用的洗髮水的味道,以及另一種好聞的味道。
再然後,她就特別沒出息的哭了個昏天黑地。
“嗚嗚嗚!哇啊啊啊~!”
“你壞死了,我從來就不哭的!”
“我一點兒也不怨我媽,真的,嗚嗚!”
“我爸就是個混球,人渣,要是死了就好了!”
“她這些年過的太不容易了,現在這個男人好像對她挺好的,我也放心了!”
“可是從今以後,我就真的只有我自己了!”
“嗚嗚嗚,穀毅你別摟得這麼緊了,咯,憋死我了……”
有過這種經歷的人大約都能明白這種感覺,一個人的時候你可以無限堅強,承受能力也會無限大,好像再多的困難一咬牙也就過去了,什麼哭不哭的,壓根兒就沒用。
但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真心實意的過來安慰你了,好麼,水堤崩潰也不過如此。
元鷗一貫多麼堅強一姑娘啊,曾經被人欺負到家了也都沒流過一滴眼淚,可是現在卻是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狼狽的不行不行的。
老半天坐好了,她抽抽噎噎的看一眼穀毅胸前的一片狼藉,頓時恨不得丟死自己算了。
“你衣服都不能穿了,挺貴的吧。”
何止是不能穿了啊,當抹布都嫌那啥:皺皺巴巴不說,上面還沾滿了無數形跡可疑的液體……
然而穀毅十分淡定,他一抬胳膊就把戴帽衫的無袖T恤脫下來了,拿在手中挺熟練的卷了幾下,“沒事兒,代言方送的,不花錢。”
這是實話。
他很喜歡這種帶連帽衫的夏季服飾,從去年就代言這一個國際知名的休閒品牌,穿這些都是免費的。
不過他是淡定了,元鷗就不淡定了。
“你幹嘛呀,怎麼還能隨便脫衣服呢,快穿上!”
穀毅看著特別無辜,他低頭瞅一眼腳底下抹布狀的物體,十分坦蕩,“剛才你自己都說了麼,沒法兒穿了呀!”
元鷗就有點兒羞愧,可是她家裡也沒有男人衣服呀。
好在谷先生立即就友情提供瞭解決辦法,“那你替我去家裡拿件新的唄?”
也只好這樣了。
元鷗當即也顧不得難過了,拿了穀毅家的房卡匆匆出門,背後還聽見他喊呢,“二樓主臥室旁邊的衣帽間,就是黑白斑馬紋的那個,進去之後左手邊頭一個櫃子就是!”
看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穀毅挺遺憾的低頭看看自己的肌肉,還不死心的對著鏡子擺了幾個造型,十分費解,“練得挺好呀,怎麼還能不感興趣呢……”
十來分鐘之後,元鷗赤紅著一張臉就回來了,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羞的。
她把手中那件同款式的灰色無袖連帽衫劈頭蓋臉的就給甩過去,氣得跳腳,“你個騙子!你說的那個根本就是放內褲的!騙子!”
天知道當她毫無防備的跟谷先生最私密的衣物來了個近距離面對面時,真的殺人的心都有了好麼!這人咋就這麼不要臉啊!
穀毅身手矯健的跳起來抓了衣服,一邊往自己身上套一邊哈哈大笑,撇開一雙大長腿繞著屋子亂跑,“給你提前看看好做個準備,以後你買禮物送我的時候就不會手忙腳亂了嘛!”
元鷗:“啊啊啊你個流氓!!!”
又過了許久,元鷗見穀毅還是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過去推了他一把,“你怎麼還不走啊?”
結果穀毅特別爽快的來了句,“今晚上我不走了。”
轟!
元鷗幾乎能聽見血液在自己臉上炸開的聲音,登時就目瞪口呆了,“這,這不行!”
她本質上還是個挺傳統的姑娘來著,這剛確定關係咋就能同居嘛!不行不行。
穀毅特別認真的盯著她看啊看,親眼看著她手足無措,看著她的臉從白變紅,然後快要滴出血來。
“哈哈哈哈,瞎想什麼呢,”穀毅笑得不行,走過去飛快的往她額頭上親了下,“有客房吧?”
元鷗傻乎乎的點點頭,“有。”
“那就得了,”穀毅認真道,“今晚我陪著你,有什麼事兒就喊我。”
元鷗挺不好意思的,“明天不是最後的選拔賽了麼,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真沒事兒了。”
“不行,”穀毅不容置喙的說,“剛才你的情緒太激動了,回去我不放心。”
一番話說的元鷗心裡又是感動又是甜蜜,哼哼唧唧的答應了,轉身上樓給他轉準備房間,結果對方跟在自己身後毫無徵兆的又來了句,“今晚睡覺不許關門啊!”
元鷗好懸沒從樓梯上滾下去!
好吧,事實證明元小姐還是想太多了……
同為住戶的穀毅太知道這些房間的隔音性有多好了,他是怕晚上元鷗自己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這才讓開著房門,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也好有個照應。
別墅太大,可以棲身的地方太多,在巡視一番之後,谷先生毅然決然的拒絕了走廊拐角處的正經客房,退而求其次的要在主臥室隔壁的書房裡打地鋪……
好在當初人家設計裝修者考慮的就比較充分,在書房裡擺了一張專供休息的豪華軟榻,托它的福,谷先生終於擺脫了打地鋪的命運。
打從記事起就幾乎沒有過跟人同住一座房子經歷的穀毅很是興奮,躺下之後也是睡意全無,興致勃勃的跟元鷗隔空喊話,“小鷗小鷗你睡了嗎?”
元鷗略無奈,這哪兒是過來陪我啊,分明就是我來給你陪聊啊!
穀毅仰面躺在書房的軟榻上,兩條胳膊墊在腦後,高高的翹著二郎腿,“明天你跟我去玩兒唄?看看那些選手的表現,挺有意思的。”
元鷗剛準備回答,卻發現從飯後一直隱隱存在的胃部不適感在一瞬間無限放大,火燒火燎的疼了起來,她忍不住低低的哼了聲。
隔壁的穀毅幾乎是一個骨碌就滾下地,光著腳吧唧吧唧跑過來,進去之後先打開燈,就看見捂著肚子的元鷗已經一臉冷汗的在床上打滾了。
“你哪兒不舒服啊?”
元鷗這會兒真是沒臉說了,那句話叫什麼來著,自作孽不可活!
吃飯的時候耍彪,空著肚子一口氣吃了幾大碗毛血旺,連火辣辣的油湯都傻啦吧唧的喝了一整碗,這不作死呢麼!
這下好了,胃疼!
明白了緣由之後,穀毅直接給他的私人醫生打了個電話,“對是我,胃疼怎麼辦呀?要不你直接過來趟吧!我馬上把地址發給你!”
元鷗都快沒臉見人了,見狀連忙制止,“別啊!我就是空著肚子吃辣吃多了……”
這分明就是自己作的,光穀毅一個人知道就夠丟人了的,再讓別人看見,簡直不要活了!
見她死活不肯,穀毅也只好問瞭解決方法,然後就馬不停蹄的下去折騰去了。
“牛奶牛奶!開水開水!”
開水好辦,穀毅直接從飲水機裡接了灌進熱水袋,“小鷗你先捂著,我給你去熱牛奶。”
從來沒享受過這個待遇的元鷗直接就熱淚盈眶了,不過還是問了個很實際的問題,“你會嗎?”
穀毅的臉迅速抽搐了下,不過馬上信心十足道,“放心吧,我都看你做了多少次飯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你先躺下。”
說著又一路小跑的消失了。
熱牛奶說來輕巧,可是真做起來,也並不是那麼容易。
點火穀毅倒是會,可是他壓根兒就摸不准到底應該倒多少奶,而且火的大小也搞不清楚。結果僅僅是幾十秒鐘之後,容器裡的牛奶就迅速沸騰,然後在他來得及做出任何補救措施之前就氣勢洶洶的翻騰著潔白的浪花溢了出來……
臥槽,穀先生直接就驚呆了好麼!整個人都不大好了!
誰知道熱牛奶也是個高危職業啊!
剛剛還好好的呀,怎麼眨眼工夫就跟磕了藥似的!做一鍋安靜的美牛奶不好嗎?
眼見著牛奶就跟那錢塘江的浪潮似的,洶湧澎湃的蔓延了整個灶台,淹到灶盤的時候又跟火苗發生了反應,嗤啦啦作響,不斷地泛起白色的大泡泡,膨脹、炸裂,水蒸氣哧哧的,同時還有乳白色的瀑布順著桌面往下流淌,然後滴滴答答的落在光潔的地板磚上瘋狂蔓延。
一句話:簡直不能更精彩。
危急時刻,谷先生的智商終於展現出了驚人的應變能力:他直接就把天然氣的總閥門給關死了,然後舉著鍋蓋退避三舍,遙望著終於逐漸平息下來的牛奶暴動,長長的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的是,深感不放心的元鷗早就躡手躡腳的跟下來,此刻正捂著熱水袋躲在大花瓶後面悄悄地看。
穀毅從頭至尾的手忙腳亂她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裡,既好笑,又感動。
穀毅,謝謝你。
渾然不知其實自己的笨拙已經森森暴露了的穀毅小心翼翼的把牛奶重新換了個大杯子裝,想了想又記起來姑娘愛吃甜,就琢磨著再給她加點糖。
然而他馬上又遇到了一個廚房新手常見的拙計問題:鹽糖傻傻分不清。
不過他在借鑒了神農嘗百草的精神之後不僅分出了糖和鹽,甚至還知道鵝黃色小瓶子裡的大概是味精,銀灰色瓶子裡的估計是雞精,就是乳白色瓶子裡的粉粉味道有點怪,暫時不知道是啥……
大約二十分鐘後,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元鷗終於喝到了谷先生這輩子頭次下廚得出的成品。
然而第一口下去,她的面容就有瞬間的扭曲。
尼瑪好甜,甜的齁嗓子啊!都有點兒苦味了,所以說朋友你究竟用了多少糖啊!
穀毅還挺興奮,不過興奮中又難掩擔心,“怎麼樣,味道還行吧?我還給你加了點兒糖,味道怎麼樣?”
元鷗沖他笑了笑,一口氣全部喝光,然後破天荒的主動過去吻了他的臉頰,“謝謝你,我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