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們稱呼你為罪人。”
渡鴉忽然對邁洛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邁洛搖頭。
這樣的稱呼他只在教會人的口中聽過。
從格拉基那一次開始,到後來猶格·索托斯的投影化身想要降臨的那次,似乎到後來,連教會內部都拿捏不準到底應該如何定義邁洛的性質了。
他們認為邁洛的手上沾染了洗不淨的神血,但好像再往後也沒有再像原來那樣頻繁地把“罪人”這樣的稱呼掛在嘴邊了。
至於是有所改觀,還是不敢這麽繼續叫下去,邁洛就不得而知了。
渡鴉問的問題都很奇怪。
邁洛知道,深淵幻境之中之所以會出現渡鴉,說明這個人在他的主觀意識之中佔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而渡鴉所問的這些問題,說白了其實是邁洛自己對自己的提問。
只是,眼下的局面似乎並不允許他在這樣的思考模式中沉浸下去。
因為天宇之上的濃雲逐漸散開之後,邁洛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那東西,把月光與星辰都擄走了……
…
長夜之中再也沒有了月光。
天宇上的畫面變得無比黯淡。
邁洛憑借肉眼只能大概捕捉到一些模糊的輪廓,它們無比龐大,龐大得就像是超出了天空的界限,這裡所指的“大”並非只是視覺角度的巨大,而仿佛是來自於某個更高維度的存在。
那些在天空中挪動著的東西,它不具備情緒,不攜帶意識,甚至好像沒有主觀的思維,只是一團運作著的秩序與規則。
天宇之下的一切,在它的面前是那麽的渺小,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
忽然,邁洛感覺天空中那些本應該已經被吹散淡去的雲朵也有了變化,它們凝聚成了某種巨大的人形或者獸形的輪廓,甚至還演化出了一些比星辰更加明亮但比月光黯淡的類似於眼球之類的結構。
滾滾的雲層之中仿佛有什麽巨響在醞釀著,卻與常規概念中的雷霆完全不同。
邁洛猜測,這片天空之上,在那超出肉眼可見的距離之外,正在發生著某些極度可怕的事情。
但他無從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以預見的,是一場即將降臨到這裡的災難。
……
一旁的渡鴉注視著邁洛。
他見邁洛久久沒有離去,於是又開口道:
“看起來那座城池裡面已然沒有了你眷顧的人了。”
邁洛一擺手:“別裝傻了,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妄的,是我的主觀意識與那些客觀存在的駁雜知識在對抗中形成的產物。”
他的目光始終都聚焦在頭頂上那擄走星辰與皓月的生命體的輪廓上,企圖從中窺視到某些關鍵的線索。
然而渡鴉的下一句話卻讓邁洛感到了些許意外,或者說,愕然與寒意。
他是這樣說的:
“如你所說,確實眼下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但你真的覺得,我也包含在那所謂的一切之中嗎?”
邁洛渾身驚起了雞皮疙瘩。
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打從一開始他就只是把眼前的渡鴉當成類似於艾瑪、伊妮德這樣的熟面孔一樣,是自己潛意識臆想捏造的產物。
因為很顯然,渡鴉不可能回歸教會,重新穿上黃金律的聖袍,契約組織也不可能允許他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祈福廣場之上。
所以在明知渡鴉的危險性的情況下,邁洛依舊沒有任何戒備心,因為他知道,這人不是渡鴉。
……
可眼下渡鴉傳達給他這樣的一個信息——站在你面前的我,就是渡鴉。
盡管這一點無從證實,但還是讓邁洛心生惶恐。
就像在真實世界之中出現了某樣超出理解的虛假事物一樣,在虛假的世界中出現了真實的人,前後兩者都值得恐懼。
…
而面對邁洛的警惕目光,渡鴉依舊表現得十分平淡。
他雙手交叉在胸前,清澈的瞳孔之中閃爍著睿智的深刻光芒,緩緩看向邁洛,全然不再關注天宇之上的劇變。
“任何自認為足夠聰慧的靈魂,在經過一段足夠漫長的旅途之後,都免不了自我迷失,你不是唯一一個對這知識體系產生質疑的人,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邁洛·瓦爾羅坎。”
“或許我應該稱呼你的真名,只可惜我的視野還不夠開闊,我還不能看清你的名諱。”
渡鴉平靜地注視著邁洛。
他的臉上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情緒起伏,更加看不到一丁點兒針對邁洛的第一敵意,所存在的僅僅只有深刻沉思狀態下的迷惘。
“這的確是一個虛假的世界,這是深淵,只有踏足更高序列的生命體才能夠觸及這些虛妄的事物,或者說,創造出這虛妄的一切,但我們又不能妄下定論,不是麽?越是深入接觸那無上的秩序,就越應該心懷謙虛,難道你真的能夠拍著胸脯告訴我說,原來你所存在的那個世界,就是真實麽?”
邁洛皺起眉頭,他警惕地盯著眼前這個渡鴉:“我不喜歡跟謎語人講話。”
然而渡鴉卻只是淡淡搖頭:
“有這樣一種說法,我們所存在的這個世界,不,應該說,這整個宇宙裡的一切秩序、規則,以及規則之下的生命體、物質,都是最原始那無上意志陷入沉睡之後的一場夢,而我們只是寄生在它的夢中罷了,我們都只是夢境中的爭渡者。”
“在我老家那兒你這叫做虛無主義者。”邁洛搖頭。
他現在徹底分不清楚眼前這個渡鴉到底是自己臆想的還是真實存在著的了。
因為他所說的那些觀點、知識,已經逐漸超出了邁洛曾經所接受過的知識體系范疇。
按照邁洛的邏輯,這裡的一切都源自於他的主觀意識,那麽也應該基於他現有意識體系內已經存在的思維而建立,沒有理由超脫出去。
……
“你懷著一顆學者的心,因為你的眼中充斥著質疑,對所有一切的質疑,但也正是這份質疑,成為了你的自我掣肘。”渡鴉凝視著邁洛。
“或許你早一點出現的話,這個世界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的狀態,但,如果你永遠不出現,同樣也不會發生這一系列的轉變,嗯……好像不管我做什麽,都改變不了時間的軌跡,這好像又形成一個悖論了。”
渡鴉的有些話聽起來根本不像是對邁洛說的,而更像是一種自我辯駁與思考。
某一瞬間,邁洛真感覺這家夥不像是一個臆想而成的虛無角色,而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且具備自我思考能力的生命體,或者人格。
而渡鴉的思考未曾停下。
他口中呢喃道:
“但如果你真的有一顆學者之心,就不應該急於擺脫深淵的幻境,這裡同樣存在值得挖掘的真理,是不是這個道理?你認為在真實世界中尋找真理,與在虛假世界中尋找真理,這兩者哪一個比較艱難一些?”
“我隻想在我認為真實的世界裡活下去。”邁洛斬釘截鐵地回道。
“還是那句話,你為何那麽篤定自己原先所在的世界就是真實的?這是否有些過於主觀了?而且,你可曾想過,要如何定義你最開始存在過的那個遙遠的世界?或許你會說,都是真實的,那麽可以存在兩個真實的世界,為什麽這裡就不能是真實的?”渡鴉一口氣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但邁洛一個都不想回答。
而是回懟道:
“要麽你就是這深淵裡某種想要蠱惑我徹底迷失的意志的化身,要麽,你確實是渡鴉,但你已經瘋了。”
渡鴉破天荒地發出了暢快的笑意:“哈哈哈,可能確實如此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長袍袖子,對邁洛說道:“那你姑且就把我當成是深淵幻境裡的某種意志化身,試圖把你永遠留在這裡,挺好的,我喜歡這種博弈與辨證的狀態。”
而後,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後方教會鍾塔的方向,淡淡補充道:
“十分遺憾,沒有更充足的時間容納你我繼續談下去了,你的意志足夠強大,這裡很快就會崩塌湮滅,但我們還會有更多的機會再次相遇的,不管是在你認為的真實世界裡,還是在這深淵。”
“記住,深淵是永遠存在的,只要心存質疑的靈魂未曾消亡,它就永遠不會破碎,它是獨屬於我們這類人的。”
“期待與你的再次相遇,瓦爾羅坎。”
“噢對了,或許你還不知道我的真名。”
“記住我的名字,圖提斯·克勞。”
“因為,我可能是你後半段旅程中能遇到的唯一不會發生轉變的靈魂了。”
“再見。”
……
轟鳴聲與煙塵開始從教會的地底下席卷而來。
邁洛還未來得及眨眼,渡鴉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那滾滾煙塵之中。
而就在他的思緒還沉浸在那片刻的迷惘之中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開始了崩塌。
接下來,邁洛見到了他主觀意識之中的末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