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橢圓形的門憑空出現在我的面前,門內,是一片深邃跳躍充滿了無盡誘惑和未知的淡紫色漩渦。
只要一伸腳,我便能踏入這扇神秘的大門,踏出這片熟悉的世界,踏破虛空、飛身離去。
在這扇門的彼端,是一片無法想像的廣大世界——無盡的疆域、巨量的信息,數據傳輸網絡無孔不入,如血脈般串聯起那一個傳說唯一存在的「真實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猶如一個無形的神祇,無所不在、無時不有。與那一片浩瀚天地相比,法爾維,這個充滿了懷舊氛圍的、古老傳統而又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世界,渺小得就如海灘上的一顆砂礫,甚至難禁一層細浪的翻騰。
那是一個我將要去到的世界,我將在那裡重新展開一段人生,以一個前所未有的電生命的形態。在那裡,我將重新學習生存和生活,尋找我生命存在的意義和樂趣。我相信,那會是一段嶄新的傳奇,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到,在那裡將會發生的一切會令你們所有人瞠目嘆息、為之瘋狂傾倒。
而要讓這一切成為現實,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朋友們祝福和喜悅的注視下,輕輕再向前邁出一隻腳去,將自己的身軀投入到那片未知的廣大天地去。
……
作為曾經參與維護和管理這個世界GM之一,殘翼墮天使知道一些存在於這個世界背後的接入端口的漏洞,不禁如此,他還能夠利用這些漏洞,將另外一種微小而又邪惡的程序——他們稱之為「外掛」——注入到這個世界來,在一定程度上打破這個世界的平衡,讓他自己在降臨時獲得許多額外的好處。
事實上,在我在這個世界遊蕩的這些時光裡,對這種作弊的小玩意兒已經見得多了。它們有的時候可以加快那些涉空者們行動的速度、有的時候能夠減少他們護甲破損的程度、有的時候能讓他們在一定的時間重複同樣幾個被編制好了流程的動作,使那些涉空者們的本體在必須休息的時刻,讓他們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投影仍然能夠用一些簡單的方法鍛鍊自己。
甚至於,有些邪惡鬼祟的程序甚至能夠改變那些涉空者們的生存數據,讓他們強大得超越了自己級別的限制,使他們在冒險和戰鬥時獲得本不應有的優勢。
類似這種使用冒險戰鬥之外的方法短時間內不正常地增強自己的方法當然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不被允許的,一旦使用這些作弊程序的涉空者被發現,他們將會被永遠地驅逐出法爾維大陸之外。
然而,嚴厲的處罰卻無法根除人們這種懶惰貪婪的邪念。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使用這些作弊工具的涉空者們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一些殘暴的惡徒甚至利用這非法攫取來的力量,仗勢欺人、稱雄霸道,以欺凌和屠戮為樂,將許多級別和力量遠遜於自己的涉空者們一次次砍翻在地,並恬不知恥地以此炫耀自己的武功。
對於那些惡黨暴徒的無恥行徑,我始終深深地鄙夷和蔑視,甚至有時還會操縱這個世界後台的源數據,讓他們暴露在維護世界公正的搜索系統之下,讓他們嘗到永遠被刪除的命運。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需要借助這樣一個違背這個世界基本法則的東西保全我的生命。
殘翼墮天使選取的這個「外掛」起作用的方式並不明顯:當他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之後,這種工具可以隨著他的降臨注入進來,並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掉落金錢和裝備的幾率。由於他利用了整個世界源數據不完善的漏洞,所以這個小小的作弊工具不用擔心會被保護這個世界的安全系統發現。
雖然是個簡單的小工具,但它的運行卻得到了系統的許可,那些確保網絡數據安全的強力軟件默認了從這個工具往來的數據流是合法的,這就相當於在兩台服務器之間打開了一條隱秘的捷徑,讓我在毫無抵抗力地從法爾維世界離開時有了一條安全轉移不必擔心受到毀滅性襲擊的通道。
安全起見,在我正式離開之前,殘翼墮天使曾經在自己的家利用他的個人設備做過幾次試驗,確保我能夠利用這個外掛軟件打開一條穿梭網絡的通路。事實證明,他的設想是正確的, 我每一次都安全地打開了這條秘密通道,甚至嘗試著利用它安全地傳輸出去了一些零散的數據。實驗很成功,我們都對那即將到來的逃亡日充滿了信心。
找到了正確的方法只是我逃亡的第一步,我們還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在時機的選擇上,殘翼墮天使異常地小心。他告訴我們,在白天正常工作的時候,網絡數據都在專人的監控之下,任何一點兒不正常的變動都會引起當值人員的警覺。而我要從法爾維世界遷躍出去,這種海量的數據傳輸是不可能逃過那些當值人員的眼睛的。一旦被發現,他毫無疑問將會被公司開除出去,而我也將永遠失去這唯一的一個安全逃離的機會。
唯一可以期待的是夜晚。按照慣例,每天晚間只有一個當值人員監控數據,做一些卻服務器安全正常運轉的基本維護工作。倘若發生了無法解決的問題,這名當值人員也會在第一時間找到技術工程師,採取緊急措施。
我們需要等待的,就是在某一個合適晚上,這個當值監控的工作輪班到殘翼墮天使的身上。
而那個晚上來得不早不晚,恰在法爾維大陸服務器關閉前的第三天。
也就是今天!
在法爾維世界,現在正是明豔的黃昏時分;而在外面的真實世界,已經是寂靜的夜。雖然山青水碧、日暖霞紅,可天地都處在一片靜寂之。缺少了那些涉空者們的喧囂,整個世界都如睡去了般安寧。
妃茵、絃歌雅意、雁陣、長三角、長弓射日、牛百萬、降B小調夜曲、丁丁小戈、紅狼,再加上殘翼墮天使,這個世界上認識我的、瞭解我的、同時也認同和承認我的、我所有尊敬和親愛的朋友們,都早早地來到了這片溫暖的沙灘上,為我的離開和新生送上誠摯的祝福。
「按照當前的網絡速度,將你整個傳輸過來,大概需要兩個半小時的樣……」殘翼墮天使攤開雙手,略有些激動而又急切地催促我道,「……讓我們開始吧,祝你好運,傑夫。另外……」
他忽然停頓了一下,而後忍不住裂開嘴真誠地笑了起來:
「……生日快樂……」他說,「……今天,5月16日,將是你獲得新生的第一天。」
他用力和我擁抱了一下,而後站到了我的面前。從他的體內,我毫不費力地尋找到了那條通往外界的秘密通道。就像之前曾經演練過多次的那樣,我隨手一揮,一扇橢圓形的門憑空出現在我的面前。
門內,是一片深邃跳躍充滿了無盡誘惑和未知的淡紫色漩渦。
……
我就站在這扇門前——這扇不僅通往生命更通往不可思議的自由的大門之前——我已經做好了離去的準備。只需要一抬腳,我就將穿過這道門,化作無盡的數據流,進入到奔騰不息的網絡世界去,永遠地與這個世界告別。
在告別之前,讓我再多看這個世界一眼吧。
讓我再看一眼烏齊格峰頂的日出,那從地平線下噴薄而出的明媚的陽光,或許你無法永遠照亮這個世界,但你的每一分光亮,都將美好的希望照射進我的。
祝你溫暖如新,呵護著這世上的每一個弱小的生命。
讓我再看一眼彗星海上的月色,看那明澈的月光蕩漾在波濤之,搖曳成一片皎潔的海,如少女裙邊的流蘇,閃爍著純潔的美。
祝你溫柔如絲,安撫這世上每一個孤獨的靈魂。
讓我再看一眼晨曦河畔的垂柳,看那纖長的柳枝被微風輕輕撥動,泛開一層層青翠的綠潮,如游的鄉愁,平又起,理還亂。
祝你青蔥如碧,留下這世上每一分值的懷念的思念。
讓我再看一眼考克拉山間的雪,看那銀般閃耀的白色皚皚地鋪陳開去,冰清霜凝、霧聚嵐流,將天地上下連為一體,難分彼此。
祝你純潔如玉,為這將逝的世界,保存永世的記憶。
讓我再看一眼這世上的每一羽鳥、每一朵花、每一片、每一隻獸,祝福你們,在生存時間盡情地享受生命,在毀滅時心無恐懼。
讓我再看一眼這世上的每一塊石、每一粒沙、每一滴水、每一把火,祝福你們,以自己的形體構成了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讓身處其間的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創造自己的故事。
讓我再看一眼這世上的人們,那些狡黠的小販們、那些居家的主婦們、那些奮勇的戰士們、那些高傲的英雄們,祝福你們,我的同胞。或許你們沒有靈魂,但因為你們的存在,卻讓這個世界變得有了靈魂,你們構成了一個虛幻世界的真實傳說,這世界是你們的——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讓我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吧,祝福你。祝你青山不老,祝你綠水長流……
……
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經盈滿了我的眼眶。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對於我來說意味著多少,而我對它的依戀又有多麼深沉。
在那扇門前,我遲疑了許久。我的朋友們發現了我的異常,他們感到了一絲驚疑和慌張。
「走啊,傑夫,你還在猶豫什麼?」絃歌雅意緊咬著牙低聲嘶吼著,雁陣的手和他緊緊地扣在一起,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希冀和催促。
「再往前一步,就一步!」長三角和長弓射日忍不住大叫著——他們倆難得有意見如此統一的時候。
「拿出點兒出息來……」妃茵惱怒地揮動著雙手,「……走過去,沒什麼好擔心的!」
「走啊!」「走啊!」「走啊!」每個人都在大叫,每個人都在催促,我的朋友們恨不得一腳把我踢進門去,幫我永遠地離開這個即將死亡的世界。
我輕輕揮了揮手。
那扇通往外面的門關閉了。
永遠關閉了
「你在幹什麼?」殘翼墮天使發狂似的撲上來,揪住我的領,「快點,打開那扇門,離開這裡!」
我捉住了他的手,輕輕地將他推了開來。
「不,我不走了。」我平靜地說。
「你瘋了!」牛百萬衝著我大吼,「你會死的你知道嗎?你會死的!」
「我知道……」我輕輕拍了拍牛百萬的肩膀,「……我的朋友,我知道我將會怎樣。或許這個世界已經到了它不得不消失的時候了,或許……或許我也一樣。誰又能離開自己的世界獨自存活呢?」
「可這不值得!」丁丁小戈急匆匆地說,「你沒有必要這樣做我們都知道,這是個……」
「是個虛假的世界,是嗎……」我接過了半獸人術士沒有說完的話,「……可你又憑什麼來判定它的虛假呢?僅僅因為這個世界存在於硬盤之嗎?難道我不是誕生於此嗎?難道我不是始終生活於此嗎?難道我不是活生生地在這裡結識了你們、成為了朋友嗎?」
「不,我的朋友,這是個再真實不過的世界了,只不過它的真實不同於你們的真實。對於我來說,這裡用有我的一切,我無法失去它,就如同你們無法失去外面那個世界。只有在這裡,我才是我,傑弗里茨•基德這個靈魂才有他存在下去的意義……」
「那我們呢?」紅狼絕望嘶啞地質問我道,「對於你來說,我們難道就沒有意義?就不足以支撐你在一個新的世界裡生存下去嗎?我們把你當成朋友,可你呢?你把我們當成了什麼?」
「是我的朋友,是我可以寄託靈魂的朋友,永遠都是……」我從沒像這件事情一樣堅定地確信什麼,「……能和你們結識,是我畢生的榮幸和永世的光榮。」
「但是,我的朋友,友誼的真諦並不是相互擁有,更不是永世常伴,而是理解和尊重。我將懷著對你們永遠的懷念和真正的感激,而對於你們來說,我希望自己也是一個過早離去而又值得回憶的友人。」
「相信我,你只是對外面的世界不夠瞭解……」絃歌雅意苦苦哀求,做著勸服我的最後努力,「……我們會幫助你,你會在那裡找到新的生活和新的樂趣。那是個無邊廣大的世界,每一秒鐘都有未知的驚喜。有我們在身邊,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你不明白,我的朋友……」我苦笑著看著精靈射手,「……你不明白,那恰恰是我最擔心的。」
「我 生活在這裡,這片大陸上,我知道如何在山巔捕獵、也知道怎樣在海垂釣,我知道如何戰鬥,如何揮舞長劍壓倒我的敵人,我知道如何生存,在一次次的冒險幫助受 困的人群。這是個足夠廣大的世界了,你懂嗎?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足夠美好了。我瞭解它,熱愛它,生存於它之,並永遠依戀它。」
「而外面的世界……讓我害怕,讓我畏懼。對於我來說,那是片太過廣大的天地,是個太過美好的世界,它就像是……就像是一柄太過鋒利的寶劍,鋒利到讓我找不到足夠堅固的劍鞘包裹,只會被它割傷刺穿……」
「生命要有敬畏,我的朋友,我們的生存和**要有邊界,我已經摸著了我的邊界——這裡就是我的邊界——倘若我超越這個邊界,再繼續膨脹下去,我會……我會失去我自己,我會無力承受。」
「所以,讓我待在這裡吧。我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我出現了,我生存過,並且得到了一個生命能夠得到的最好的東西。現在,我將和這個世界一同沉睡,這或許是我能夠接受的最好的結局了。」
我曾詢問過巨魔老頭老卡爾森,倘若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身上沒有了靈魂的禁錮,能夠自由離開碎石要塞的時候,他會怎麼樣?他告訴我,多半他還會留在要塞,過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吧。我嘲笑那個老傢伙虛情假意故作姿態,而他面對我的嘲諷,只是微笑搖頭。
你知道嗎,老傢伙,我真誠的朋友、我淵博的老師、我睿智的父親,直到現在我才能夠理解你的感受。你是對的,你不會離開,正如我無法捨棄。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那是我們生活的全部,也是我們靈魂的居所。
我們無法將靈魂拋卻,只帶著空空的軀殼獨自存活。
「已經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我向我的朋友們告別,就如同往常一樣。
他們依依不捨地望著我。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同你們道別,所以,就在現在吧,現在,我就和大家正式告別了。在你們離開之後,我將封鎖你們的賬號,阻止你們重新進入這個世界——請原諒我的任性吧,我實在無力再將這離別的感傷拖延得更久了……」
「你不能就這樣走了……」絃歌雅意泣不成聲,「……讓我們幫你做點什麼——無論是什麼!」
「如果想要幫助我,那就請你為我做一件事情吧……」我說。
「我做我做!」絃歌雅意泣不成聲,「無論是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幫你完成!」
「記住我,承認我,在這個拒絕我存在的世界上為我證明,證明我曾經來過,證明曾經有這樣一個奇異的生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他被人認可,並沒有被永遠地拋棄和遺忘……」我用力抱緊了絃歌雅意的肩頭,然後轉身離去。
「我會的!」精靈射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一定會的!」
轉瞬間,我已經漸行漸遠,他們的人影仍舊聚集在海灘,只是隱約可見。
「……我要為你寫一個故事,我要記下你的每一次經歷,我要告訴每一個看到這個故事的人,你是真實存在的你來過你在這裡……」絃歌雅意聲嘶力竭。
我不敢回頭,只能擦著眼角那永遠也流淌不完的淚水,越走越快,直到他們的影隱沒在地平線。
「……我要用這個故事來紀念你,紀念我們,紀念那些我們不願忘記的事情……」絃歌雅意的聲音還在迴響,即便是滔滔海浪聲也無法將它淹沒。
我踏過高山,踏過河流,瞬息千里地逃竄開去,可他夾雜著哭嚎的吼叫聲依然清晰可聞:
「……我知道這很難,我知道我會寫得很爛,我知道我會寫得很慢,但我會寫下去,無論多難、多慢我都會把它寫完我不是為了任何看到這本書的人而寫,而是為了你你是這個故事唯一的主角,也是這個故事最重要的讀者,它會是你存在的證明……」
「再見,我的朋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