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眸端坐在下首,嗓音温润,不疾不徐,犹如潺潺流淌的清泉,举止谦逊得体,可堪一句君子之风。面对何英的咄咄逼人,竟是丝毫不乱、稳若泰山。
何英朝张庭投去鄙夷一眼,眉头轻挑:“哦?”她可不信一落魄秀才有何等真知灼见,轻笑出声,笑声中夹杂着不屑,“您请讲。”
张庭淡淡掀起眼皮看向她,目光平静如水,就算触及她脸上的藐视也没有丝毫变化。
“昔年战火纷飞,太祖皇帝设立屯田制,目的是为了保障战时军粮供给、安置流民、开垦边疆。而今屯田制的弊端展现,”她顿了一下,“女君所言兵力、军粮的因素,在下难以苟同。”
何英听她说的这段话,像是感觉到什么,脸上不屑的神情瞬间消失,面色变得十分凝重。
连何英的老师刘毓也不经意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张庭。
张恕听小徒胸有成竹,悬着的心顿时落地。
场面霎时安静,落针可闻,都在等着她继续说。
张庭突然瞅见衣袍皱了一角,轻蹙眉宇,立即伸手抚平,这才抬头继续道:
“愚以为原由大致有三点。其一,屯田制的设计与执行存在缺漏,约束兵卒的自由,收取极高赋税,使得兵卒耕种意愿低下;或是军逃田荒,或是虚占田亩,不耕不种。”
“其二,土地兼并。漳州府正设立屯田制度,愚祖籍在那知晓一些状况。地方豪强通过典卖、占佃的手段侵吞屯田,导致我朝屯田大量流失。”
何英母亲乃是漳州府知府,权贵侵占屯田,这便是在说何知府失职,她听到这还想反驳,但转念回忆起自己前后看到的屯田亩数,顿时哑口无言。
刘毓摸着下巴,欣赏地紧盯着张庭,本以为张老婆子看走眼,没想到眼光更好了。
“这其三么,便是粗放耕作,导致地力耗尽,变成荒地……”
张庭论述有条不紊,清晰具体,甚至还涉及母亲的失职问题,彻底将何英堵得羞愧难当,她埋下头狼狈不已,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张庭的另外三名师姐,都像不认识她一般,俱都陌生且怪异地盯着她看,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张恕收到刘毓投来羡慕的眼光,不由骄傲地挺直腰板,她强压住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轻咳一声道:“小庭,都叫你收着点了,怎还这般肆意,让你刘师婶多不好意思!”眼里却溢出满满的笑意。
张庭秒懂,唇边含笑,虚虚朝她一拜,“是弟子放肆了。”说着,又谦逊对刘毓道:“学生拙见,若有缺漏,还请师婶指正。”W?a?n?g?阯?f?a?B?u?Y?e??????ǔ???e?n?Ⅱ??????????.???ò??
这都论述到这个地步,哪还有可指正之处?若张庭刚愎自用,还可提点她的性子,可偏偏她乃场上最谦逊有礼之人,不不,应该是刘毓平生见过的、有大才还如此虚怀若谷的第一人。
啧,真叫张老婆子捡着宝了!
刘毓起身走向张庭,拉着她的手,眼里极其欣赏,只恨不是自己的弟子。
还赞赏她:“国之大材,有管相之风。”
刘毓笑着叫来僵硬在一旁的何英:“英儿,还不快谢过你张师姐指教。”
何英缓慢走过来,骄傲的头颅低垂,像是失了心气,全程不敢看张庭一眼。
她嗫喏道:“何英,谢、谢过张师姐指教。”
刘毓点点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踢到铁板,败一败她的傲气,重新修炼之后,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她为何英向张庭致歉:“小徒无状,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冒犯,师侄勿怪。”又转头压着何英给张庭道歉。
愿赌服输,她漳州何氏没有软弱之辈。何英强忍着眼里的泪意,紧咬着牙,朝张庭深深一拜,“是何英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张师姐,还请师姐谅解。”
只不过刻意挑衅,张庭还不至于容不下何英,更何况听师姐们提起她家世很不一般,行走官场,其实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她这样想着,唇畔不禁噙着一抹浅笑,将何英扶起,眼神很温和,“不过是平常师姐妹间的学问讨教罢了,不值一提。”
众人方才为张庭的才华惊叹万分,这会听闻她将这事定性为学问讨教,不由慨叹她心胸豁达、容阔万物,实在实在太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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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何英也十分错愕,随后便真真切切感受到张庭与自己间巨大的差距,才华与品行都比不过人家,她这回实打实地甘拜下风,对张庭钦佩不已。
张恕看着爱徒,真是越看越喜欢,哪哪都好。在内心深处再次感叹:去绿田县收徒这步实在走得正确,要是错过这样的弟子她怕是要悔恨终身!
这场辩论就此落下帷幕。
傍晚,张恕今日异常兴奋,做东在院里招待刘毓师徒二人,言语间回忆往昔,谈论昔日同窗的景象,时不时挨个细数对方的缺点,嘲笑对方的糗事,又开始攀比,叽叽喳喳,吵得人脑瓜子疼。
杨、邬、张师姐妹三人找了一处远离老师的僻静之地,坐着闲谈。
杨辅臣经此一事,对张庭更加欣赏和喜爱,“小四真是一鸣惊人,你这般年纪,我从前只知你才气出众,竟不知你对国策方略专研之深,倒是浅薄了。”
张庭只说:“是师姐爱重了。”她要去拿另一侧的碗盏倒杯水,甫一起身面前便递了个碗盏过来,是邬屏柳。
邬屏柳目不斜视,沉默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张庭笑笑,拿过用了,心道:看来是在同门间站稳脚跟来。
晚上用过饭,师门五人将刘毓师徒送到门前。
何英踌躇半天,最终还是拉住张庭,“张师姐,嗯……我日后可否和您通信?”说完,她自觉羞耻别过脸。
张庭莞尔,“自然而已。”
将人送走,张庭只身回到内院,方才宴席之上都朝她敬酒,肚里装满了酒水,她要去解手。
穿过廊道,转角倏地冒出一人,她冷不丁地还被吓了一大跳。
张庭抚着胸口顺气,看向来人。
对方侧头目光落在院外的假山上,她拳头捏紧放在唇边,清清嗓子,带着几分扭捏地说:“你今日很不错。”
“今早是我……”话没说完,面上便露出窘迫,像是受不了似的,径直离去。
张庭拧着眉,瞟了眼她仓皇的背影,暗骂一声晦气。
耽搁她解手!
第64章
昨夜的大雨下得畅快淋漓,浇走盛夏的燥热,翌日空气清新,分外凉爽。
好不容易来一趟湖州府,趁今日温度适宜,张庭便拉着宗溯仪游湖去了。
这次出远门,只带了李瑞莲、刘大和小容,今日出行索性一同带出去。
清晨泛起蒙蒙薄雾,水面之上荷花摇曳生姿,清风徐来,吹得湖面微皱,天上一轮日光拢着云雾,将金光洒落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