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划过郑博士清瘦的身影,老师说得另一名老友是她?
她低垂眼睑,道:“弟子曾在博士自尽前一日见过她。”回忆起那日郑博士沧桑又坚定的眼神。
“分明昨日还把酒诉衷肠,次日却听闻她自尽的消息。”
张恕低头笑了笑,在心中感慨这孩子跟她们仨儿有缘。娶了宗婆子的乖孙,很受郑犟牛喜爱,还成了她的弟子。
她目露怀念,想必那两个老东西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吧!
张恕轻拍张庭的肩膀,宽慰她:“既然饮过酒,便算送过她了。小庭,你也无需歉疚。”
院中四下无人,张庭徒然轻声问她:“郑博士是被陛下逼死,还是被徐相逼死的?”
张恕眼中流露出悲戚,摇头叹息,“都不是。”看向张庭,眼中有她读不懂的情绪,告诉她:“她是被自己逼死的。”
张庭半张着嘴,讶然:“博士她……”
“宗老婆子倒台,朝廷人人自危,到后来再立徐相,她的恐惧比旁人只多不少。一面羞愧不能为生死之交伸张正义,一面惧怕引来祸患拖累全族,拖累徒弟。”张恕沉重地阖上眼,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干脆找个僻静的角落,死个干净算了。”
张庭陷入良久的沉默。
张恕兀自笑一下,朝她挥了挥手,“嗐!大晚上的跟你这娃娃说这做甚?”
“你明早还得来找老妇批改字形,快回去睡觉!”
张庭顺从地朝老师一拜,转身离去,轻手轻脚踏进屋内。
宗溯仪睡得酣熟,她解下外袍搭在架子上才钻进被窝,将人揽进怀里,猛嗅一口他身上的茉莉香,结果身上却被人拍了一巴掌,他蹙紧眉头,迷迷糊糊嘟囔着:“走开,热。”伸手推推她,没推开,眉间皱得更紧了。
张庭摸摸他的眉宇,原本稍显低沉的心绪豁然明朗。她眼尾微扬,鼻腔溢出一声带笑的轻哼,将脸贴着他的脖颈睡,一夜好眠。
旦日。
张庭梦见自己沉入深湖之中,她奋力划动四肢向上游去,但就在即将破水而出时,突然感觉被人牢牢拽住脚踝,怎么都无法往前一步,只能无力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水面,胸腔里面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肺部火辣辣的灼痛令她猛然睁开眼。
这一睁眼,便对上宗溯仪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的两指正从她的鼻子上撤开。
张庭想到梦中的窒息感,盯着懒洋洋坐在榻上的宗溯仪,感觉后槽牙有点痒。
他双手抱臂歪歪头,唇角一勾,眼底带着得逞的狡黠,得意地说:“这就是你昨晚折腾我的代价!”这个贼人晚上贴着他脖子睡,害得他犹如被放入锅中蒸煮一般,汗流不止。
张庭缓缓坐起身,单手撑在榻上,目光与他相接,脸上皮笑肉不笑,“那我再好好跟郎君道道歉。”
宗溯仪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悄悄往后撤,眼睫不安地快速眨动,突然倏地扭身要往外跑,但才摸到榻沿便被人拽住脚踝往后拖。
“我不要你道歉!你放开快放开!!”他脸色大变,惊恐地瞪大眼睛,双腿奋力挣扎着往外爬,手里攥住被褥,像抓住救命的浮木,但可惜,连同被褥一起被拖到她面前。
张庭看着宗溯仪白生生的脚腕上一圈红色的指痕,轻啧一声,她都没用力真是经不起碰。
他见逃跑失败,立即松开被褥,改为牢牢提住白雪的绸裤,还抽出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
可张庭根本没有弄他的意思,他手里攥着东西反倒合了她的意。她轻声低哼,发誓一定要让他知道好歹,双手向他的腰间挠去。
宗溯仪腰上不设防,冷不丁便被她偷袭成功,“嗯别……你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扭动身子左右翻滚躲闪,却怎么都逃不出她的魔爪。
还嘴硬着:“混蛋!我……哈哈哈才不……哈哈怕痒!”
痒意钻心,他笑得眼角泛泪,腰腹痉挛般抽搐,伸手推拒却被人扣在头顶,过了好一会,他笑声里渐渐带上哭腔,脸颊讨好地蹭蹭她的手臂,终于忍不住求饶:“妻主,我哈哈……错了,再也哈哈哈……不敢了。”
张庭这才放过他,翘起嘴角,她翻身下床,扯了一件湛蓝的罗衫披上。
回头却见宗溯仪撇着嘴,那眼神恶狠狠的,像是要将她吃了似的,还冲她挥了挥拳头。
她淡笑着,只朝他虚晃了下手指,他便条件反射地缩缩脖子,仿佛被她隔空揪住后颈,浑身绷住。
张庭慢慢放下手,低下头整理衣物。不过没一会,宗溯仪就光着脚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活,贤惠地帮她系上腰带。
他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帮她收整衣衫,只是方才胡闹,他睫羽湿润,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光。
张庭伸手替他拭去眼角的湿意,轻轻掐住他脸颊的软肉,柔声道:“再去睡会儿吧,我让小容搬几只冰盆进来。”
宗溯仪吃痛,蹙起眉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右侧的脸颊赫然露出指印,嘟囔一句:“毛手毛脚。”
张庭尴尬地假咳一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若无其事地摸了摸早已理好的衣领,“既然如此,郎君你好生休息,为妻去老师院里了。”一本正经迈开步子开溜。
他抬手揉揉侧脸,觑着她端庄挺拔的背影,忆起她那日敞着大门便压着他行事的情形,暗骂:“假正经。”
……
这边师徒两人用过早食,张恕便带着张庭去陆府拜访故人。
路上她跟小徒说,这陆大人原是礼部郎中,还是上届会试的考官,因谏言触怒圣上,才被贬到泰州府任推官。
张庭颔首,她在京中便对这位陆大人有所耳闻,说她刚正不阿,不事权贵等等,总之传闻中她是位好官。不过,能从正五品贬到正七品,连降四级,看来是对皇帝说了极为冒犯的话啊。
陆府昨日收到拜帖,管家很早便在门口等候。
见两人徐徐下了马车,她赶紧迎上来,笑意盈盈:“张大家、张小姐,有失远迎,还请移步内堂!”
“有劳。”
管家领着两人进门,中途还解释道:“主人卧病在床,小主人年幼,今日才由小人迎接二位,还望勿怪。”
“主人吩咐,先给贵客奉茶,请!”
张恕摆摆手:“哪里哪里,言重了。”她听到陆佑病重,赶忙道:“大夫如何诊断?管家还请带路,老妇定要前去探望。”
听贵客话中急切,管家想到主人灰败忧郁的神色,犹豫片刻,一咬牙便毅然带着两人前往陆佑居住的院落。
“大夫说主人的病是心病,心病难医。”她还殷切道:“还请张大家多多开解。”
三人踏进主院,管家推开门:“请。”
榻上,陆佑面色苍白憔悴,眉宇间布满忧愁,她凹陷的眼睛直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