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了望天,太阳正奋力挥洒它的灼热,生怕不能将人烤熟,视线转向地面,热浪蒸腾,马儿久久在高温的地面奔袭,怕也受不住,折损了还要另外花钱。
索性树荫底下凉快,暂且在此养精蓄锐,等温度稍降些再赶路吧。
“好生在此修整,您也休息休息,等日头下去些,咱们再继续赶路。”
车妇听了这话感动无以复加,这位雇主可真是慈悲心肠,顾念着她们贫苦人。
含泪点头,正要转身为马准备草料,倏地想起漳州府那地近两年都不太平,难免为张庭担忧起来。
“小人见识浅薄,斗胆问一句,女君前去漳州府所为何事?”
张庭眼睛四下扫动,中午吃些什么好呢?
听了车妇的话,转过头看她,淡笑直言道:“我乃今年的新科进士,此次是去往漳州府赴任的。”
车妇大惊,她竟是遇着官大人了?
眼睛望着张庭,她的身影霎时间高大起来,像一座难以仰望的高山。
车妇双膝发软,哆嗦着就要给她跪下,“大人、大人,小人唐大花拜见大人。”
张庭伸手一托,拦住她的跪拜,“出门在外,咱们就不讲究那等虚礼了。”
唐大花被她托起,心头万千感慨,面前这位贵人不光温柔体贴,就连对她这等贱民都极尽善意,若是做官必定是位好官吧!
再者,大人能决心去往艰难困苦的漳州府,必然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势要将那处治理妥当吧?
这,这实在太难得,太了不起了!
“谢大人……”她仰着头看张庭,瞳孔微颤,又落寞垂首,若大人是去她的家乡做官就好了。
张庭没注意到车妇的情绪,她方才瞥到附近有一池荷花,眼下六月,正是食用藕带的好时节,寻摸着挖点回来,做一盘小菜,伴着干粮吃。
扶起她,便撩起裤腿出发了。
宗溯仪瞧她往林子里跑,急急地站起来,“你要去哪?外边热死了。”
“为妻去挖点藕带。去去就回,你在这等着便是。”
藕带?那是什么?
宗溯仪呆呆抱着肚子跟了过去,踏出树荫没几步,跳着脚缩了回来,烫烫烫!
脚下的布鞋根本无法隔绝热意,他只能站在原地,跟失落地跟孩子说:“崽儿,你娘给你找吃的去了,等会儿就回来,不要担心。”
张庭在池子里摸了多久藕带,宗溯仪就在那里远远看了她多久。
待张庭将藕带洗干净,将自己双腿洗干净上岸,他委委屈屈跟过来,不嫌热
贴到她身上,开口第一句就是告状:“太阳真讨厌,刚才差点把我跟孩子烫死了。”
张庭憋着笑,虽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但总是忍俊不禁。
她一手拎着藕带,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往回走。
“那为妻中午给你凉拌藕带,宽慰宽慰郎君和孩子,解解暑气。”
宗溯仪蹙起的眉头松开,定定看着她,目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甜蜜,连下拉的嘴角都不自觉上扬。
崽啊崽儿,你娘亲肯定是天底下最温柔最体贴最最最好的娘!
他面上悄然泛起红晕,在心里补充: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妻主。
采回的藕带,还有多的,张庭分了些给唐大花。
对方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双手接过官大人赐下的藕带,忍不住背过身哭了起来。
活了几十年,她就不曾见过如此平易近人、温和善良的贵人。
这样的官大人怎就不能去她家乡呢?
张庭转身找了个地方烹制饭食,挖来的藕带干净白嫩,她简单将之切薄下水烫一下,捞出用采来的野山椒以及诸多调味品拌匀,一道清凉解暑的凉拌藕带就烹饪完成。
野山椒正是鲜辣的时候,顾及宗溯仪的口味她放得少。
唐大花喂好马,正打算过来帮忙给贵人做饭食,却发现贵人已然烹饪完毕,从卖相来说竟还很不错?
她惊叹地注视着面前高大伟岸的女子,这是何等心胸豁达的大女人啊?竟能抛下身段为夫郎洗手作羹汤,纵是她投胎数万次都难以企及。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对这位官大人的了解也随之深入。
脾性宽和,处世豁达,有礼有节,贵若世家门阀之女,偏生才华横溢,虽不知名次如何,但能高中进士已是她们贫苦人想都不敢想的程度了。
这位张大人,着实是位完人啊!
张庭夹了筷子送到宗溯仪嘴边,“这个辣度可还成?”
宗溯仪一口包住,藕带清甜脆嫩,裹上一层佐料,酸辣可口,吃得他眼睛都眯起来了。
捧着妻主的手蹭了蹭,眼中的光亮化作万千星辰,“妻主你真厉害,文韬武略无所不能,还精通厨艺。”他就没听过,哪个女人甘愿为夫郎洗手作羹汤。
只拌个小菜而已,这有什么?张庭嘴角微翘,别开眼干咳一声,“过奖了。”
宗溯仪将头靠在她肩上,万分感动,决定回报妻主:“今晚的饭食就由我来吧。”到时,他必定使出十二万般解数,为妻主整治一桌绝佳菜席,令她感动非常、抚掌称叹!
张庭唇边笑意一僵,紧接着别开他的脑袋,温柔地摁住他过于自信的脑袋,皮笑肉不笑,“晚上到驿站什么没有,郎君费那个劲做甚?”
宗溯仪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也是诶。”
张庭怜爱地揉揉他蓬松的发丝,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生了孩子就能变聪明了。
第122章
鄞州府,岐山县。
“娘,咱们别走了吧……”扎着冲天辫的女童扯着母亲的衣角,抹着眼泪哭道,“爷奶的坟还在这呢,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肤色黝黑的女人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回头望了眼爹娘所在之处,眼眶微湿。她强忍住泪意,抚着女儿的头顶,“那已经不是咱们的家了。”
她转头麻木地对丈夫说了句:“走吧。”
贪官伙同乡绅霸占了他们的田地家园,横行霸道,肆意妄为,若再不走,兴许就再也走不了了。
近来这一时段,鄞州府辖制的诸县内有数之不尽的百姓,被豪强官吏侵占家园,背井离乡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
“娘,我们的家去哪了?”女童捂着眼哭。
女人望了眼热浪阵阵的地面,将女儿抱起,又扯了块芭蕉叶盖住她的身体,面色惨淡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娘也不知道。”
他们的家园究竟落入哪一个人手中?命运究竟为何要这样戏耍他们这些苦命人?这些事情,他们甚至都没有知道的权利。
男人拭去女儿脸色的泪,呵止她:“不许再哭了,咱家带的水不多,贼老天杀人不眨眼,当心将你烤熟。”
女童被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