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有些晚。
宴席上她小酌两杯,不免升起几分醉意。
此刻,她正揉着眉心,甫一踏进家门,却见院内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张庭心里一咯噔,急忙走过去问:“这是怎么回事?”
杜灶郎眼神躲闪捏着手巾,小声将事情原委告知她。
张庭错愕万分,没想到家中竟还有漏网之鱼?
不过此事先放一边。
她有些生气,厉声询问:“既然他失踪了,那怎么不报与我?”
“那宗家……沾染不得,奴怕在外面传话走漏风声。”
张庭一掌按在额间,仰面叹息,这么特殊的人落在她手上,怕是全京都都知晓了,还怕走漏什么风声?
杜灶郎拎不清,张庭无可奈何。
而且夜里不安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小仪。
“都在何处找过?”
杜灶郎一一答了,这回倒无甚错处。
张庭吩咐:“其他地方,你且继续找。”
她转头问:“郑二呢?”
“今日香料铺子事务多,许是还没回来。”
张庭无法,将李瑞莲叫回来和自己一块儿找。
大晚上去乱葬岗,怪瘆人的。
马车在寂静的黑暗中行驶,乌鸦隐在树间盯着这顶移动的巨物,发出嘶哑干咧的叫声,饿狼眼珠泛青,潜伏在草丛伺机而动。
土路颠簸,摇摇晃晃,终于停下。
张庭、李瑞莲下车,夜里猛兽出来活动,两人手中俱都拿着把刀防身。
她一手提着灯笼,盯着刀尖闪现的寒光,竟有种不是来找人,而是来杀人的怪异之感。
这样想着,张庭兀自笑了。
和李瑞莲商议分头行动。
她拎着刀走在前面,高声呼喊:“小仪——”
扎堆的野狗注意到来人,凶恶地伏起身子冲她狂吠。
不过张庭微微扬刀,它们便被寒芒喝住,呜咽着夹住尾巴跑走。
负责乱葬岗的官吏敷衍塞责,直接在尸首上盖一铲子土了事,任由尸臭冲天。
哪怕张庭扯了块巾子捂住脸,还是能闻到恶臭,被刺激得喉间冒出呕意。
行走间,不知踢到哪位仁姐,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晃了几下勉强稳住身形。
她被巾子覆住的脸一沉,不由紧了紧拳头,这些人若有朝一日落到她手上……
在乱葬岗兜了一圈,张庭都没找到小仪,和李瑞莲汇合,见她脸色发白,眼中惊惧不已,想她今晚怕是将前半辈子的死人都见完了,难得宽慰她:“要不你先回马车等等?我一个人也行。”
哪有让东家自己一个人找,自己回去休息的道理?
李瑞莲咬牙,执意坚持。
张庭叹气,似有些遗憾,“那好吧,你去西边找找,我去东边看看。”
她快步往东边走去,待远离乱葬岗,连忙扯下面上的巾子,深深吸入清新的空气。
夜晚无云,明月皎皎。
此处有一汪潭水,倒映着月亮,随风泛起粼粼波光。
张庭缓了半晌,忽然瞥见草丛中闪着两道绿光,她眼神一厉,握紧刀柄。
潜伏的恶狼见被发现,裂开大嘴露出獠牙,猛地朝她扑来。
张庭这段时日的身手不是白练的,侧身闪过,又飞快挥刀往两头狼脖颈砍去,其中一头猝不及防狼头落地,另一头侥幸躲过。
它见同伴死去,自知不敌,兽瞳一缩,紧紧盯着张庭,狼嘴发出威胁的低呼,不停往后退去。
可张庭对狼群记仇素有耳闻,她并不会放过它,几步冲上去,手起刀落,迅速结束它的性命。
她仔细环顾四周,瞅了眼刀尖滑落的鲜血,摸摸下巴,这只小分队竟只有两名成员?
张庭提着滴血的刀刃,继续前行,高呼:“小仪——”
没走两步,见潭水中什么东西微弱扑腾了下。
她眼神微眯,朝那处走去。
待走近一看,不是小仪是谁?或者说宗溯仪。
他隐在朦胧的薄雾中,湿衣紧贴在身上,更显躯干瘦削,乌发披散搭在身后,湿漉漉的,不停淌下水珠。
张庭微微蹙眉,喊道:“小仪。”
听到熟悉的声音,宗溯仪往前的步子徒然顿住,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来人。
心上人打着昏黄的灯笼,直直立在岸边,唤他:“过来。”
宗溯仪眼睫轻颤,空洞的眼中有了神采,干涸的眼眶再度涌出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混着发间滑落的水渍,汇聚在他瘦削白洁的下颌,再骤然坠入潭水。
他犹如绝渡逢舟,猛然扭身朝她奔去。
“张庭!”
宗溯仪被水中的碎石绊住,趔趄往前倒去,张庭丢了灯笼,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
明月高悬,树影摇曳。
张庭松开他的胳膊,又抬手捧着他雪白如玉的脸颊,银白的月光洒在他哀戚的眉眼,泛起朦胧的光晕。
他衣衫凌乱,敞露线条优美的锁骨,视线往上,突出而精致的喉结频频颤动。
宗溯仪浑身颤栗,语无伦次:“凭什么?我母亲我祖母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耗尽一生心血,凭什么杀了她们!!”
他望着张庭双目红肿,哭声凄厉:“张庭,我没有家人了!一个也没有了!”
张庭静静注视他好一会,蓦地扔掉手里的刀刃,将他拥入怀中。
她望着皎洁的月亮,一语不发,听着怀里细弱的啜泣声,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月白风清,夜色寒凉。
怀中人不知是冷着了,还是情绪未曾稳定,身体一直颤抖。
张庭将外袍脱下裹在宗溯仪身上,把刀刃捡起挂在腰上,随后将他打横抱起。
宗溯仪双手环住她的脖颈,安静窝在她怀里,浑身松懈下来,但神情涣散。
张庭踏上大路,刚走两步,便被方才砍下的狼头抵住鞋,鞋面晕开深色的血痕,她轻啧一声将狼头踢到草丛里。
“嘭噗——”
怀中人似乎被惊到,瞳孔放大,倏地收回双手,“什么声音!”
张庭单手扯扯衣裳,盖住他的眼睛,随意答道:“啊没事,踢到石子了。”
听到这话,他又放松下来。
马车停在北面,要过去必然途经乱葬岗,一想到又要去闻尸臭,张庭就满脸痛苦。
路上碰到李瑞莲,对方见她怀里抱着个人,顿时松了口气,面上惨白无比,微颤的手捂住嘴跟在后面。
寂静的乱葬岗里,有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张庭走过一处,惊动了旁边啄食腐肉的乌鸦,它乱叫几声,扑棱棱展开羽翅飞至树间。
后面的李瑞莲被这道格外刺耳的声音惊到,眼中恐惧更甚,她倒退几步,差点被绊倒在地。
宗溯仪突然仰起头,呆呆愣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