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缚着一名衣衫凌乱的女人出来,那女人身量稍矮,瘦若骨削,狼狈不堪。
即便长发遮面,看不清容貌,但宗溯仪肯定这不是张庭。
他的心霎时落回原地,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张恕瞅着被推出来的女人,心里头揣测多半是怀挟被抓了,啧啧感慨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不学好,哪像她那时候……
她忽然又转头看向宗溯仪,“小仪,你方才急着要与老妇说何事?”
宗溯仪仔细将头上被风卷起的帷帽理好,脸不红心不跳道:“姨婆,我说妻主她看到你来肯定高兴。”
好歹做了三年夫妻,他多少学到了点张庭说话的精髓。
张恕被捧着这么一下,喜得哈哈笑两声,心里头一阵熨帖,难得喟叹:“如今倒有些贤惠郎君的风采。”
“小庭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既然成了家,务必收敛些你的小性子。”张恕也是真心怜惜宗溯仪的身世,特地嘱咐道。
张恕定定看着宗溯仪,世家大族养出的公子娇贵、脾气差,偏生他又家道中落,无母族倚仗。
索性她也没留下儿女,百年以后将一并家财落到他名下便是。也好给地底的老友一个交代。
宗溯仪眼睛瞥在地上,撅着嘴小声嘟囔着:“我何时使过小性子……”
张恕一噎,无语地指了指他。
平日里在家只差没上房揭瓦,皮实得紧,还好意思不承认,显然被小庭宠坏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从不远处经过的犯妇猛地抬头,眼珠子直直盯着宗溯仪,带着疯狂的执念,吼道:“小仪、小仪!我是许姐姐,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就在这里,贡院的大门再度被打开。
里面的学生蜂拥而出,宗溯仪在人群看到张庭,兴冲冲地便跑过去。
至于身后不停呼喊他名字的那人?
疯癫的贱妇,也配他回首?
宗溯仪笑得一脸甜蜜扑进张庭怀里,紧紧抱住她,又瘪着嘴委屈道:“你终于出来了!我等得好辛苦……”他鼻子小心在她身上嗅嗅,幸好没什么味儿。
听说刚出贡院的考生,都臭死了!
宗溯仪抬头紧紧盯着她看,不愧是他的女人,风采依旧。
张庭环住他纤细的腰身,用手轻轻捏捏,唉,咋就瘦了?
“里面有点事,故而耽搁有些久。让郎君担忧,是庭的不是。”
“不怪你,不怪你。”宗溯仪欢喜地贴过来,还热情摸摸她身上,看看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周围还有不少人,张庭顾及着自己的形象,将他拉开,“先回家吧。”
“嗯嗯!”
三位师姐以及友人很有眼色走在前面,不打扰小夫妻讲私房话。
其余方才误会张庭的举人,本想过来道歉,顺便攀谈一二,毕竟张贤士的前途绝对板上钉钉的光明,但见人家夫郎在那没好意思打扰。
张庭牵着宗溯仪朝府里的马车走去,路上听到有人在喊宗溯仪的名字,她顿住脚步,侧头看去。
许婪那双毒怨的眼正死死盯着她。
张庭抵了抵后槽牙,面不改色牵着宗溯仪继续往前走。
宗溯仪怕张庭误解,忙扯了扯她的手,“我不认识她。”话里含着一丝委屈,更多的是对疯妇的厌恶。
路上,张庭手指扣进宗溯仪的指缝,另一只手捏捏他的鼻子,笑得暖如春风,道:“郎君莫气,为妻难道还会怀疑你不成?”
张庭不会怀疑宗溯仪嫁给她,还看得上别人。
宗溯仪听到这话很高兴,觉得是妻主信重他的人品,且对他们两人深厚的感情极有信心,才反过来宽慰自己。
他晃了晃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喜得眉眼弯弯,心间仿佛有一只小鹿兴奋乱蹦,感觉到张庭的手冰凉,又急忙催促她上马车。
“快上去,我为你备了大氅和汤婆子!正好暖暖,可别害了风寒。”
“好。”
旁边一辆马车上正立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媪,她目光犹如暖阳,轻柔地洒在张庭身上。
张庭朝她深深一拜,是对这三年来老师孜孜不倦教诲的感谢,亦是在表达自己在会试交出了满意的答卷。
再抬头时,那里早已不见人影,只余门帘徐徐晃动。
张庭紧了紧宗溯仪的手,眼里是明媚的春光,又恍若波光粼粼的湖水,“上去吧。”
“马上就能回家了。”
……
三月初三,上巳节。
整座京都都沐浴在温暖的春光里,泱河畔边柳絮纷飞,少男少女盛装出行,热闹非凡。
而成泰帝坐在大殿内,叫苦不迭批着折子,枯瘦的脸上微微抽搐,眼里黑沉地快吐出墨汁。
终于,最后一封折子批复完毕,她重重放下笔,站起身伸伸酸胀的手臂,沉沉吐出一口气,面上扬起笑意。
“胥萩,唤朕新纳的郑美人踏青去!”
可就在这时,宫婢诚惶诚恐来报:“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成泰帝气得满脸铁青,心头生出一股郁气。又是个爱赶巧的老王八!
“胥萩,不必去了。”
她纵然万般不忿,终究还是沉着脸重回御座,“宣。”
这老王八最好真有急事!
礼部尚书听宣快步入殿,恭敬跪拜行礼,额间因匆忙漫出热汗。
“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吧。”成泰帝大马金刀坐着,冷脸道:“爱卿所为何事?”
礼部尚书扶着酸痛的老腰站起身,抬袖擦了擦汗,将袖中的折子恭敬呈上。
“陛下,春闱排名已然拟定,请您御览。”
会试选才,确实是大事。
成泰帝单手接过折子,翻开瞅瞅今年的俊才,不久后还会在殿试见到。
入目便是会元的名讳,只两字。
张庭。
第88章
“嗯?”成泰帝凑近一看,这名字倒是眼熟。
“张、庭。”她嘴里细细咀嚼好一会,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韩秉月上报了一桩诬告反坐的案子。
这张庭便是主角之一。
剩下那个记不清姓名的诬告者,后面底下人来报,好像是没受得住杖责,死了。
至于教女不严的户部员外郎,也被御史参了一本,如今在家停职反省。
成泰帝单手支在御案上,龙袍广袖垂落露出皱如枯木的手,低声喃喃:“她竟还是会元,难怪遭人构陷。”她轻声笑笑,难得觉得有几分意思。
笑声在宽阔厚重的屋宇回荡,礼部尚书耸拉着松垮的眼皮,暗自揣测这小会元在陛下心底的地位。
一个微末的寒门子弟,她身上的砝码,是否值得自己拉拢?
“将会元卷拿来,朕要好生览阅。”
“是。”
一旁的总管胥萩面上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