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止牽了牽嘴角:“大姐,微表妹有沒有變化,你問問容昕就知道了。”
“我問他一個半大孩子做什麽,看一個人,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又不是聽別人說的。”
“半大孩子?”韓止念著這幾個字,表情很有幾分微妙。
他比容昕大了還不到一歲而已!
韓秋華自知失言,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你已經行過小成年禮,自是不同了。”
韓止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垂了眼,把玩著光潤微涼的酒杯。
韓秋華推了推他:“去吧,微表妹今日定是傷心極了,隻有你才能把她哄好。”
見韓止還在猶豫,臉一沉:“大弟,你不想還惹祖母生氣吧?”
一聽韓秋華提起這個,韓止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隨後就是一陣氣悶。
微表妹生日宴上鬧出那件事後,這放到誰家,當老太太的不得覺著女孩子家輕浮,要勃然大怒啊,隻有他家老太太興衝衝打點好了一切,要不是母親和他拚死攔著,恐怕收了沉甸甸荷包的官媒就要衝向懷仁伯府了!
攔下後,老太太擺了好幾天臉色,見縫插針就要把提親的事重提一遍,連帶著母親和他一起好幾個月夾著尾巴做人,話都不敢亂說,生怕哪句話哪個詞兒又讓祖母想起這一茬來。
關鍵是,連吃到個雙黃蛋,祖母都能引到他的親事上來,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了!
十六歲的少年曾無數次地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麽,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或者調戲良家婦女了?
他就隻是對微表妹沒有男女之情而已!
那段時間,韓止最怕別人提到兩個人,一個是程微,一個就是祖母,他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非要選一個最怕的,毫無疑問是祖母!
“我這就去。”韓止站起來,似乎是起得急了,身子微晃。
“大弟,是不是喝多了,小心著點兒。”韓秋華笑眯眯道。
韓止走得飛快,到了門口卻心有所感地回頭,恰與一道視線不經意地撞上。
程瑤似是受了驚嚇般,慌亂別開了眼睛。
韓止就站在那裡定定瞧著,隱約能看到少女含羞垂首時露出的通紅耳朵,小巧精致,他甚至覺得自己能看清那上面柔軟可愛的絨毛,讓他的心跟著撲通撲通跳起來。
韓止辨不清忽然湧上來的灼熱是入腹的白酒,還是他本來的心情,握著微汗的手心,忘了邁開腳步。
正在這時,聽到了歡快的笑聲:“落到程瑤手上了,落到程瑤手上了!”
熱鬧的聲音響起:“瑤表姐,你是飲酒,還是作詩呀?”
“我選作詩好了。”程瑤站起來,永遠是那樣自信從容,接過侍女遞過來的上好紫毫筆,左手攬袖,右手懸腕,一個個秀雅小字躍然紙上。
而圍在旁邊的人已經忍不住念起來:“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
韓止聽到這首詠梅詩,不由一震,深深看了程瑤一眼,似是下了什麽決定般,抬腳往外走去。
“冰雪林中著此身……散作乾坤萬裡春……”陶心怡又把整首詩喃喃念了一遍,
整個人已是有些癡了,好一會兒,望著程瑤的眼神閃閃發亮,“程瑤,你這首小詩簡直是絕了。” 她邊說邊激動的走了數步,望向窗外的飛雪白梅:“這林子名聽雪,卻是以白梅代之,偏偏此刻又下了雪,這真是名副其實的冰雪林了,更是把白梅的品質展現的淋漓盡致。”
“確實是好詩。”接口的是陶心怡的兄長陶躍然。
陶躍然比陶心怡長兩歲,先前一直在嘉陽讀書,這次來京城,是想拜在名士顧先生門下,不曾想顧先生帶著弟子出了遠門,至今未歸。
而隨顧先生出行的弟子,正是程微的二哥程澈。
陶躍然擊掌讚道:“特別是最後兩句,以花喻人,妙不可言。”
那句“散作乾坤萬裡春”,無疑是對先前行事的最佳詮釋。
雖為他人犧牲,依然無怨無言。
陶躍然自幼苦讀,不像妹妹常來衛國公府小住,對程家姐妹算不上太熟悉,偶有交集都是客氣有禮的,可這時,卻忘了那些束縛,目光灼灼望著程瑤,由衷讚道:“有妹如此,難怪程家二哥能夠拜在顧先生門下了。”
“大哥!”陶心怡斜飛他一眼,“什麽呀,人家程瑤本來就是京城第一才女,這又和別人有什麽相幹了?”
短短時間作出驚豔詩作的程瑤依然笑得雲淡風輕:“心怡,你這意思,是說我二哥無才了?”
陶心怡有些急了:“我可沒那麽說――”
收到程瑤揶揄的目光,那個如青松修竹般的男子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不由耳根微紅,不敢吭聲了。
那個人,就是這麽被人提起,她多聽一次,都覺得歡喜。
而程瑤,總是最懂她的。
其實,以前陶心怡和程瑤關系並不這麽好。
自古文人相輕,放到女子身上,同樣如是。
陶心怡自幼飽讀詩書,在當地頗有才名,誰知每次來姑母家小住,總會時不時聽人提起懷仁伯府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程二姑娘。
要是二人並無交集也就罷了,偏偏程瑤算是國公府上的表小姐,常來常往,二人哪有不打交道的。
原本陶心怡對程瑤是有些小心結的,二人究竟什麽時候關系好起來的呢?
陶心怡有些不大確定了,似乎就是前年,機緣巧合,程瑤與她分享了一個小秘密,而她,在那般情景下,自然而然就吐露了自己的小秘密,從此,二人就漸漸親近起來了。
程微顯然深諳適可而止的道理,見陶心怡有些羞惱,笑道:“咱們繼續吧。”
陶心怡嗔道:“還繼續什麽呀,有了你這首詩珠玉在前,恐怕都沒人敢開口了。我瞧著程微和大表哥都先後出去了,咱們點心也吃了,酒也飲了,趁著天色尚早,乾脆也去踏雪賞梅吧。”
這話得到眾人響應,於是都披上外出的衣裳,擎著傘,三三兩兩走出了木樓。
程微在一處木樁旁已經停了有一會兒,身後撐傘的侍女心中有些奇怪,一個木頭樁子有什麽好看的?
好奇的侍女並不敢流露出任何異樣,隻是悄悄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腕。
“雪已經小多了,站在這梅樹下落不到身上多少,你不必撐著了,怪麻煩的。”程微忽然開口道。
侍女先是有些驚異,隨後忙道:“姑娘,還是撐著吧,當心著了涼。”
程微皺了皺眉:“不會的,撐著傘我嫌氣悶,你聽吩咐就是了。”
侍女當下不敢多說,諾諾稱是,收攏了傘退至不遠處,等站定了,心中不由納罕。
要說起來,在世子生辰宴上,能進木樓伺候的侍女都是出挑的,她不敢說數一數二,卻也是那些沒見過場面的小丫鬟不能比的,這三表姑娘一皺眉,她居然就不由自主聽了,實在是怪了。
感受到手腕的輕松,侍女悄悄打量著程微,忽然覺得那有幾分臃腫的背影可愛了起來。
而這時,程微又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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