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十五,府上的主子們照例聚在段老夫人院子裡吃團圓飯。因都是自家人,廳裡並沒有以屏風相隔,隻按輩分男女分了幾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韓止隔桌望著笑意淺淺的少女,心裡頗不是滋味,端了酒杯走過去,敬程微:“微表妹,恭喜你,得償所願了。”
“多謝。”程微仰頭,一飲而盡。
和舒走過來,拉著韓止往回走:“大表哥,你喝多了!”
韓止一邊往回走一邊撥開和舒的手:“我沒有喝多,我是真心祝福微表妹的,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韓平站起來,與和舒一起把韓止按回到座位上。
已經長成半大少年的韓屹好奇地問:“什麽終成眷屬啊?”
韓平淡淡道:“大哥喝多了,別跟著胡鬧。”
和舒氣得臉色緋紅,隻恨不得把一杯冷酒潑在韓止臉上,讓他好好清醒清醒。
“去端一盞醒酒湯來給世子爺!”他忍怒吩咐侍立一旁的婢女。
一盞醒酒湯下肚,韓止恢復了幾分清明,想到剛才種種,便有幾分赧然。
他忍不住望向程微,卻發覺對方沒給過這邊一個眼神,心中又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宴散,韓止抬腳欲要過去說幾句話,被和舒拉住:“大表哥,咱們順路,一起回吧。”
初秋的夜清風明月,把人的酒意吹散幾分。
路上表兄弟二人默默無言。
到了將分別處,和舒才停下來,與韓止對視。
“大表哥,你若還念著程微一點好處,就不要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別忘了,你是有妻室的人了。”
韓止面露赧然:“我剛剛是有些喝多了,沒有別的意思。”
“有沒有別的意思,大表哥自己知道。”
望著與程微相似的臉,韓止心中陡生幾分鬱氣,反唇相譏道:“有意思的,恐怕是舒表弟吧。”
和舒一怔,把沒有幾分血色的唇抿成直線:“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說什麽。”
韓止上前一步,聲音放低:“舒表弟是喜歡微表妹的吧?”
和舒後退數步,避開那滿身酒氣,語氣淡淡道:“我一直把程微當姐姐,大表哥真的想多了。”
說罷,少年拂袖,迎著月色轉身離去。渾天大聖
韓止頭疼欲裂,懊惱拍拍額頭,返回了居所。
室內冰盆已撤,暑熱卻未消,他洗了一把臉,抬腳走到院子裡。
“世子為何這般鬱鬱寡歡?”身後,熟悉的梅香襲來。
韓止轉身,默不作聲看著程瑤。
程瑤垂眸:“怎麽,在自己的院子裡,我也不能隨便走走嗎?”
“你可以隨意,我回屋去了。”
韓止錯身而過,被程瑤一把抓住衣袖。
韓止擰眉看她。
程瑤緊了緊抓住韓止衣袖的手。
她真的不甘心,更想不通。
一個對她身體熱情不減的男人,平時怎麽會是這般冷若冰霜的樣子。
就算她抄襲了古人詩詞,又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這個男人,以前明明口口聲聲說愛她至死不渝,難道這不渝的愛,就是這般淺薄?
他愛的,其實從來不是自己,而是想象出來的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
“瑤表妹,你放開吧,這般拉拉扯扯,不好看。”
程瑤輕笑:“在這裡,有誰看呢?”
她上前一步,幽幽香氣籠罩住二人:“世子愁眉不展,莫非是我前些日子說的不錯?”
“那又如何?”
“並不如何,只是有些感慨,程微總是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世子若真的心系程微,我這有個辦法,能讓你得償夙願。”程瑤睫毛輕顫,我見猶憐,“我知道做錯了,所以會竭力補償世子,只希望將來世子有了新人,多顧念幾分我這個舊人就是了。”
韓止以看怪物的眼神看著程瑤:“得償所願?瑤表妹莫不是在說夢話?”
“我真的有辦法——”
韓止打斷她的話:“瑤表妹恐怕還不知澈表哥的新身份吧?”
“新身份?”
“他是皇上丟失多年的嫡皇子,而今已經是太子身份,不日就將迎娶程微了!”韓止說完,深深看目瞪口呆的程瑤一眼,轉身離去。
夜漸漸深了,秋風起,卷起零落的花葉,終於帶來那麽一絲涼意。
程瑤失魂落魄,如泥塑的人偶,久久沒有動彈一下。瘋狂的青春
貼身丫鬟終於忍不住上前,勸道:“大奶奶,夜深了,咱們回屋去吧。”
程瑤一把推開丫鬟,衝到不遠處的桂花樹下,扶樹大口大口喘著氣。
太子?
怎麽會!明明不是這樣寫的,明明不是!
那程微呢?
她猛然抬頭,盯著丫鬟:“我問你,程微真與程澈定親了?”
丫鬟嚇白了臉:“大奶奶,婢子終日在院子裡,沒聽說呀!”
程瑤頹然松開了手。
她就知道,陶氏那個歹心腸的惡婦,連院門都不許她出,就是要把她困成聾子、瞎子!
程澈成了太子,程微成了太子妃,那她讀過的那本書算什麽?她百般謀劃又算什麽?
等等!
程瑤終於想起一件事來。
那本書,她沒有讀完……
“啊,啊,啊!”完全崩潰的程瑤撞向桂花樹。
桂花簌簌而落,染了主仆二人滿身花香。
丫鬟驚駭欲絕,死死抱著程瑤:“大奶奶,您別這樣,別這樣啊,您要真的瘋了,會被送到莊子上的!”
一句話讓程瑤猛然安靜下來,只有她急促的喘息聲,還有桂花樹枝的簌簌聲。
她扶著樹乾, 手漸漸收攏,在樹乾上留下幾道淺淺的劃痕,指甲無聲折斷。
“回吧。”
程瑤推開丫鬟緩緩往回走,身後,隻留下桂花滿地,余香不散。
程微在國公府小住幾日,便返回了玄清觀。
“師妹找我何事?”
程微抱著一本醫書笑道:“這些日子讀師父給我的筆記,遇到很多問題,可惜師父正在閉關,就來請教一下師兄。”
北冥真人湊過來看,當下老臉通紅,咳嗽一聲道:“師妹啊,既然是師父留給你的筆記,還是等師父出關後問他老人家吧。”
這年頭,當師兄都當得膽戰心驚了,都是師父偏心!
“呃,這樣啊。”程微捏了捏醫書,有些失落,隨後又揚起笑臉,“對了,師兄,素塵師侄近來怎麽日夜閉門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