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愛上一秒還因為柳莫崇那句誰的氣到變形,下一秒又因為熊冠宇這句我的雷到想要拉著他們同歸於盡。
反倒是柳莫崇被熊冠宇這句話給弄精神了,長臂一伸,把還處在我很氣不要跟我說話的張小愛拉到身後,衝著熊冠宇兩眼一眯:“有你什麼事?”
熊冠宇的理直氣壯被柳莫崇這一眯眼給眯漏氣了,站在原地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天花板上的破洞漏了很多雪下來,這幾個月一直待在室內的張小愛被凍得縮了縮,然後柳莫崇就跟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回頭,並且遞給她一件不知從哪變出來的厚外套:“穿上。”
張小愛揉了揉鼻子,重逢的喜悅被眼下荒誕的場景沖的所剩無幾,穿上外套之後發現自己巨大的肚子仍然露在外面,抬起頭去看柳莫崇,發現柳莫崇的眼神一直盯著她的肚子。
然後張小愛的肚子很是時候的動了一下,淡黃色的流光緩緩劃過。
張小愛發現柳莫崇僵了一下,神色複雜,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那不是欣喜若狂的表情,張小愛覺得柳莫崇到現在為止,仍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
“這就是你趁著我補天把她藏起來的原因?”再次看向熊冠宇的時候,柳莫崇眼底已經全是冷意,“一位上古神在這種時候不顧外面生靈塗炭,抓著孕婦躲在這種地方,真是,有出息。”
柳莫崇大約是氣狠了,最後一句話分了兩次才說出口。
而那位有出息的上古神,居然被個半路修仙的神仙懟的一言不發。
“六界所有的通道都有裂縫,倫常混亂,災難頻發,天界妖界這樣有著宿仇的都已經聯合了所有中堅力量力保六界不垮,這種時候,你還有閒情抓著我的女人藏著我的孩子?”
“就為了破門?你把這個世道毀成這樣,就為了破門是吧?算計了所有人,就為了得個混血破門是吧?”柳莫崇說到最後,字字冰寒,“你們創造的世界不按照你們預想的路線發展,你們捏出的生靈不再聽你們使喚,所以就覺得沒意思想要重來了是吧?外面這些哀嚎著的每一個生靈,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有他們的夢想堅持,我知道你每一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闖了禍想重來,那是孩子們的想法,你已經歷經了萬年的壽命,還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一點?你有沒有想過你重來的每一步後面都沾著血?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耳邊盤旋的每一個祈求,都會變成桎梏你的噩夢?”
“我們這些半路修仙的神仙,道行不如你們,活的也不如你們久,按照你們的貴賤之分,我們是賤你們是貴,可我們也知道闖了禍應該要認錯修補永不再犯,反倒是你們這些上古神,手裡拿著清零的法門,把這個六界當成試驗品,一言不合就想著重新開始。”
“世界生靈都是你們創造的沒錯,但是作為母親要放手讓孩子自己學會走這樣的道理,凡人都懂,你們為什麼從來都沒有懂過?善與惡,是你們創造出來的法則,結果卻連你們自己都不信麼?”
張小愛的印象裡,柳莫崇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這樣立場分明的話,從來都不像是柳莫崇說出來的,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個神,說話帶著珠璣但是很少點破。
可是在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殘破的小房間裡,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了,站在她身前為她擋住風雨的男人,是個神。
他看盡了世態炎涼,經歷了各種戰爭,骨子裡刻著人性的惡和善,兩千多年的壽命,他不是沒有犯過錯,手裡也不是沒有染過無辜人的血,但是他今天還能夠挺直了腰桿堂堂正正的站在這裡,這樣強大的善的信念,讓柳莫崇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高大了起來。
在漫長的歲月裡,被惡念打敗的人不計其數,鬼車,污衣,無傷,柳莫敬甚至熊冠宇。
而她的男人,此刻卻仍然能夠握著她的手,堂堂正正的質問上古神,什麼是善與惡。
就算肚子裡懷上的這個孩子,是上古神用來破門用的工具,就算她和柳莫崇能夠在一起,是上古神算計好的路,在這一刻張小愛無比慶幸,自己孩子的爸爸,能夠如此堂堂正正,哪怕打不過,哪怕前路一片暗淡,她仍然一秒鐘都沒有後悔過。
自己的男人,是柳莫崇,曾經被稱之為五娼神的民間妖鬼。
“你……從來沒有失望過?”熊冠宇臉色有些灰敗,“當你香火不在,當天界為了一個天機位烏煙瘴氣的時候,當你因為驅魔被濺了一身腥臭的時候,你從沒有失望過?”
失望自己為什麼要修仙,灰心自己不生不滅的生命,獨自一人躊躇而行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失望過?
人們對神的祈求只有索求沒有給予,六界輪迴生生不息耳邊卻仍然一直響著因為命運不公對神的詛咒,人性貪婪像是個無底洞,無法填滿永遠只有埋怨的時候,作為神,真的沒有失望過?
“失望過,但是也希望過。”柳莫崇把一直和他保持了一臂遠的張小愛拉到自己身邊,手終於覆蓋上了張小愛的肚子。
這個世界有陰陽,好壞,善惡,反義詞存在的價值,就是讓善更善,讓好更好。
他獨自一人,為了集齊兄弟魂魄驅魔千年,對人性失望過,想過墮仙,想過放開一切羈絆單純的殺戮,但是最終這份堅持讓上蒼送給他一個張小愛,小小的,但是充滿了力量的女人。
她出生就帶著前世的戾氣,經歷了命運的不公,但是在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她坐在餐桌前吹掉小小生日蠟燭的時候,嘴角上揚,眼神溫暖,而後的每一件事,她都一如初見,會生氣,有自己的小小貪念,膽子小,偶爾會哭,但是經歷了所有的負面能量後,她仍然可以嘴角上揚。
就像他剛才突然出現的時候,張小愛那一瞬間的表情一樣,關在這樣狹小的房間裡,大著肚子,她也可以溫溫柔柔的笑得滿是溫暖。
她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他在的時候,她躲在他背後,他不在的時候,她卻堅強的不像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永不被打敗,永遠微笑。
這種美好的心靈相通的默契,讓他覺得這兩千多年孤寂都變得不值一提。
就像眼下,只要搞定了對面這個難纏的上古神,他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摟她入懷一樣,心有了安家的地方,就變得無所畏懼。
***
熊冠宇一直都沒有再說話。
他做上古神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柳莫崇,而做人的時候,對柳莫崇的印象並不好。
他一開始把他拉入驅魔隊伍的時候,動機並不單純,只是因為看中他的命格絕對不會死於非命,跟出門帶個保險一樣把他隨身帶著,並不尊重他。
只是後來,漸漸的有些不一樣了。
柳莫崇會因為他偷吃了張小愛家裡的飯,臉黑的和鍋底一樣,也會因為他帶過來的零食裡面沒有素的,氣到在天花板上一言不發。
他那個時候是人,並不知道神是不會這樣情緒化的。
直到他因為張小愛被拉回宋朝改了時間線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之後,他重新找回了神格,看到了柳莫崇安慰張小愛的樣子。
那是除夕夜,外面煙花璀璨,他們的新家裡冷冷清清,卻放了很多空碗,其中有一副碗筷是他的。
他看到柳莫崇往他的酒杯裡斟酒。
他看到柳莫崇安慰張小愛的時候,眼底一閃而過的哀傷。
那個把他當保險用的柳莫崇,已經把他當成了朋友。
那一刻湧上來的情緒,很陌生,讓他覺得憤怒,而這樣陌生的憤怒,讓他一直隱藏在他們之間,看著他們真的相愛,然後懷上孩子。
一切都按照他預想的路線進行,他的創世能力並沒有削減一分一毫,但是他卻開始猶豫。
如果不是天意外的塌了,他都找不到去見張小愛的理由。
這簡直可笑,他去找一個凡人居然下意識的想要尋找理由。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他想念熊家的飯菜,想念那個黏人的白白胖胖的小鬼,也想念他們的創業四人組,做了短短二十年人得到的豐沛的情感,居然比他當了萬年的上古神要多的多。
情緒起伏太過陌生,他把張小愛帶到這個小房間裡的時候,他甚至會因為張小愛日漸變大的肚子而覺得開心,不是因為乾坤門,而是單純的,看到自己的小師妹就要為人母的欣喜。
他沒有為難張小愛,哪怕她不尊重神靈。
他試圖把自己的苦衷告訴張小愛,卻得到了一針見血的嘲諷。
上古神沒有對錯,世間六界都是他們創造的,他們怎麼可能會有錯?
但是今天,他卻被一個只活了兩千多歲的人間妖鬼,質問到啞口無言。
他真的錯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柳莫崇拽住作者碎碎念:我剛才看到她肚子動了動了動了!還有淡黃色的光!為什麼不是金色的?
張小愛:……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