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元武站在她身後,臉色紅潤,不再像是一隻鬼。
他笑意盈盈的問她,是否別來無恙,表情志得意滿,而他的肩膀上,有一個和柳莫崇一模一樣若隱若現的紅點。
張小愛曾經想過很多次那條漏網之魚的樣子,在那麼多事件背後推動的手,被鬼車這樣詭計多端的女人遺漏掉的神,最大的特徵,就是沒有存在感。
而她遇到柳莫崇至今,遇到的每一個非人類,都極具存在感,除了,她幾乎已經忘記了的紀元武,那個被陰差帶走,大家都以為他已經轉世投胎的Ted。
哪怕Ted在他們家的時候,張小愛也會經常忘記他的存在。
紀元武的特徵,就是沒有存在感。
涼意從腳底慢慢的蔓延全身,張小愛下意識的一手摀住肚子,身子向前一步,把剛才還在同她一起憧憬再也不下雪的孩子們護在身後。
但是這樣的保護動作,似乎激怒了紀元武。
他揮了揮手,張小愛就感覺到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拋向空中,然後重重的撞到了牆上,全程,她只來得及笨拙的摀住自己的肚子,儘量讓自己不要腦袋先落地。
她相信自己肚子裡的人神混血不會那麼脆弱,但是也在肚子緊緊一縮的時候嚇得手腳冰涼。
耳邊都是孩子們哭嚎的聲音,她軟綿綿的貼著牆勉強站起身的時候,那些剛才還滿懷希望充滿笑意的天真的孩子,都沒了聲響,腦袋呈現詭異的弧度,四散在教室各處。
而紀元武,站在講台上,拍了拍手,臉上仍然笑意盈盈,嘴巴微張,說出來的話卻是:“你如果不保護他們,說不定他們還有活路。”
這是和她見過的所有神都不一樣的存在。
熊冠宇,命運,柳莫崇甚至鬼車,他們都不會亂殺人,神有神的磊落,哪怕是墮仙也有他們的慈悲,但是這個紀元武完全不同。
他笑得如沐春風,下手的時候卻沒有眨過眼,他眼底沒有慈悲,此刻在殺了那麼多孩子的情況下,眼底卻是病態的狂喜。
這可能是張小愛在進入這神怪世界後,遇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反派,完全沒有理由的壞人。
而這個壞人,現在正一步一步的走下講台,踩過屍體,緩緩的靠近她,一字一字的問:“你猜猜,我是誰?”
空氣中是清冷的雪的味道,紀元武一步步走過來的時候,帶著濃重的腥甜的血腥味,懷孕後向來沒有孕吐過的張小愛終於忍不住胃裡面翻攪的胃酸,捂著肚子彎著腰吐得昏天黑地。
紀元武走到一半停住,嫌棄的皺著眉頭,然後又是一揮手。
張小愛被再一次高高拋起,這一次撞破了窗戶,直接摔到了外面。
幸好外面有雪,這是張小愛的第一反應,然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她還真沒被這樣打過,真實的死亡的味道溢滿了鼻尖,她發現自己此刻的大腦開始停止運轉,她是怕死的,更害怕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有個萬一,但是她不知道怎麼才能不要激怒紀元武,只能儘量的趴在雪裡,縮成一個團。
肚子已經開始有規律的疼痛了。
張小愛咬著唇,喉嚨裡都是腥甜的血腥的味道,她左手已經無法動彈,肚子有早產的跡象,可是胃仍然在翻湧想吐。
懷孕,末世,囚禁這些都沒有動她一分一毫的張小愛,終於在即將臨盆的時候把之前沒吃過的苦都重新吃了一遍。
紀元武走近的時候,張小愛把自己已經溢出嘴邊的呻吟吞了回去,手在雪地裡握成了拳。
生平第一次,她連原因都不想問了。
算計上古神把他們關進乾坤門,把封門的陣法放在了鬧市區,破陣就等於死人,創造了命運和天機,把六界所有的生靈都玩弄於鼓掌之間,這些原因,她一個字都不想問了。
紀元武沒有人性沒有慈悲,眼底只有對權利的慾望。
所以哪怕此刻,他像是拖著一隻死狗一樣,拉著她的後腿在雪地裡拖行,哪怕自己全身濕透即將凍僵,她也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她只是在痛的恍惚的時候,想起似乎很久以前的那個早上,柳莫崇用雷劈掉了她的雞蛋餅,她身後那個青白臉色的小鬼一臉茫然無助的對她說,沒有人來接他。
肚子很爭氣的很有規律的陣痛,母親的直覺告訴她,孩子似乎仍然安好,張小愛用還能動右手安撫的拍了拍肚子,要爭氣啊,要等到爸爸過來。
寒冷對身體會有麻痺作用,在雪地裡被拖行了很久的張小愛漸漸的已經感覺不到痛,她抬頭看了一眼只留給她一個背影的紀元武,嘴角揚了揚。
這個變態,明明有法力的卻非要用體力。
“我也有讀心術。”紀元武突然回頭,沖張小愛笑笑,仍然是彬彬有禮的樣子,手卻用了點力,咔擦一聲,剛剛覺得自己感覺不到疼痛的張小愛忍不住叫出聲,他掰斷了她的腿。
“我是神,褻瀆神靈的話,我會讓你身體每一寸都斷一次。”笑笑的,紀元武繼續往前。
“柳莫崇不會來了,天規早就有了審判,補完天后,就立即前往忘川水轉世投胎,而且,你身上有神識護體,暫時不會瀕臨死亡,他也無法感知到你的危險。”紀元武突然話多了起來,冷冷一笑,“這護體還真的護了你很多次,我不出面還殺不了你。”
張小愛的表情一片空白,天色已經漸漸的亮了,東邊有金色的光芒升起,雪停了。
柳莫崇,投胎轉世了。
她也終於懂得,紀元武眼底那抑制不住的興奮代表了什麼。
天終於補完,柳莫崇轉世投胎,鬼車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蛋估計也是傷筋動骨,曾經的上古神熊冠宇,此刻龜縮在人界不敢現身全心全意的等著她的孩子出生破門,一場浩劫之後,毫髮無傷的人,只有紀元武。
創造了命運和天機的人,果然是最懂得遊戲規則的。
等到柳莫崇跳入忘川水,紀元武殺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熊冠宇就真正的隻身一人,帶著扭曲時間線和幾十萬條人命的債,他再也不敢以上古神自居。
鬼車也消失了的話。
紀元武就一家獨大。
他躲在暗處,看著大家互相猜忌,看著大家因為命運和天機使然最終仍然走了自己要走的路,腳本都是他寫的,最終的結果自然也只有一條。
難怪,轉世為人的時候,他也是一個程序員。
“我都猜對了?”看著紀元武越走越慢,張小愛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有讀心術,真的挺方便的。
“那你知不知道,人神混血出世之時,天上會有異象?”張小愛開口,她太冷了,需要盡快結束這一切。
“天邊的那一抹金色,不是補天完成了,而是我的孩子快要生了。”低著頭撫著肚子,張小愛聲音很輕很輕,但是卻也足夠讓紀元武停下了腳步。
“你說什麼?”紀元武緩緩轉身。
“柳莫崇說過。”張小愛動了動,讓自己在雪地裡躺的更舒服一些,“人神混血本來就極為罕見,為了找到古籍記載,我們找了一整晚。”
“你猜,我們看到了什麼?”歪著頭,張小愛看到遠遠飛馳過來的幾個人,眼睛眨了眨,終於有了淚意。
紀元武渾身僵直,他剛才拉著張小愛腿的手隱隱的有黑氣翻湧。
“屍毒呢。”張小愛毫不畏懼的看著紀元武,眼底的冷漠讓他心底一凜。
他是認識張小愛的,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這樣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你是誰?”紀元武的語氣終於帶上了意外,神認人第一反應並不是通過外表,而是魂魄,他進入那個教室的時候,分明的看到了張小愛的魂魄。
張小愛用完好的右手抹了一把臉,臉上掉落了一整塊的皮,然後,一張蒼白的比張小愛看起來更為冷漠的臉露了出來。
“我生前弒神42名,第二條時間線更是加上了弄殘的那70名,而你,是第113個。”語氣微妙的變化,躺在地上的污衣便回到了她專屬的樣子。
極冷的,寂寞的,看破塵世的。
“要破天機破命運,只能走一條我們絕對不會走的路。”污衣的嘴角輕輕揚起,“柳莫崇雖然笨,這件事他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張小愛絕對不會把自己的魂魄給我,這一回,是你失算了。”污衣緩緩站起,幻象做出來的肚子漸漸的消失了,恢復了原來纖弱的腰肢,之前被打傷的手腳動了動,便自行還原,“我是死人,死了一千多年了,褻瀆神靈,讓我骨頭每一寸都斷裂,對我來說都不是威脅。”
“我的威脅,是她。”污衣抬起手指,指了指已經到了面前的人群。
人群裡,有一個眼神驚恐的孕婦,長著張小愛的樣子,拉著柳莫崇的衣角問:“我原來長得是這個樣子的,我要回去!我還是黃花大閨女,我不要做孕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