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本來按我的意思,是讓他進特備隊。你知道現在的情況,如果基點擴張,我們必須有更充分的準備。”
蘇長風一出門,神色便不複之前輕松,他甚至很少在自己女兒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態來。他說:“不要說美俄,就是日韓歐也在為此做準備,未雨綢繆啊……”
廖大使點點頭:“這確實是個好苗子,他從海魔女手上拿到龍晶的事情多半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他是怎麽獲得系統的。”
他話鋒一轉:“但我建議你還是放棄吧,這件事非他不可,這也是上面的決定,的確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好吧,不說這個,畢竟基點的狀態還有待觀察。但現在的關鍵是我們能不能信任他,那個調查進展如何了?”
“我正要與你說這個問題。我總覺得黃炳坤沒說真話,我們調查過他的通訊記錄,發現在與目標接觸之前,他有多次出入目標個人空間的記錄,而當目標在社區發帖詢問的第一時間,他就聯系上了目標。”
“最有意思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幫人偷渡目標雖然實際花了十多萬,但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無法扣除的成本。這樁‘生意’,黃前前後後也就賺了幾萬塊而已。”
蘇長風眼中閃過一道銳光:“有意思,繼續說。”
“簡單說,其行為風險投入與實際回報不符,一個正常人皆不會做此選擇。而此人有沉迷於虛擬賭博的經歷,花錢大手大腳,經常入不敷出。在他與目標接觸三個月之前,有一大筆來歷不明的資金匯入其帳戶之內。”
“哦?”蘇長風來了些興趣:“他有對此說什麽麽?”
大使搖搖頭:“黃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但對於這筆錢的來歷卻三緘其口。我們調查過這筆錢的源頭,基本來自於民間理財機構與虛擬借貸平台的公開帳號,分筆匯入,很難繼續追查下去。”
“你認為目標知情嗎?”蘇長風問。
“從綜合調查來看,目標應該不知情。我之前也旁敲側擊試探了一下,目標對此完全沒什麽反應。當然不排除目標有豐富的反偵察經驗,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廖大使說下去:“因為從各方面表現來看,目標都是一個心思比較單純的少年,其行為也沒有什麽不合邏輯之處,家庭環境與成長經歷來看也可以得到合理解釋。總體來說,是個品質不錯的孩子。”
蘇長風歎了一句:“豈止不錯?我家那丫頭要有他一半聽話,我真是睡著了也笑醒了。”
廖大使對於對方那位千金,自然有所耳聞,不由打趣道:“不過你家小公主和他關系可不差。”
“謠傳而已。”蘇長風搖搖頭,擔心中卻有些期待,心想自己得找個時間好好問下是不是真有這麽一回事。
但他知道自己女兒狡猾的很,這事還得從方身上著手。
“那這件事怎麽辦?”他又問。
“先讓他完成這個任務,就當是一個考驗。”廖大使答道:“何況黃炳坤和他背後資金的來源為什麽要那麽關心一個半大的孩子?目標自己不知情,但我想總有人對此知情。”
蘇長風稍一沉吟,反問:“你是說他的舅舅和舅媽?”
前者點點頭。
他這才回頭看向門邊的張天謬,說道:“張組長,目標就交給你了。”
張天謬聞言,也隻頷首而已。
……
方坐在床上,思考著方才的一番對話。
蘇長風問他對超競技聯盟有何看法時。他想了一下,問出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想問的問題:
“大使先生,我不太明白為什麽國家對於超競技聯盟在南境所作所為不聞不問,超競技聯盟利用公會重組為借口插手考林伊休裡安的內政不是證據確鑿的事情嗎?”
而他還有一句潛台詞沒說出口。如果ZhèngFǔ和軍方早一些出手,南境局勢何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正是因為超競技聯盟逼得葉華解散了南方同盟(選召者部分),才會導致南方的政治版圖出現權力真空。
廖大使卻看出他的意圖,笑道:“看來你對我們的決定有很大怨言,這是說我們在助紂為虐啊。”
方連說不敢,但暗地裡想,官僚主義,人浮於事應該是有的。
廖大使道:“你說得也沒錯,但也沒那麽簡單。主要是因為兩個方面。第一,星門港是在聯合國規范下建立起來的國際機構,我們在艾塔黎亞雖然劃分有賽區,但所屬賽區只是一個分類方法,絕非領土,也不是什麽專屬經濟區,至於新殖民地,勢力范圍之內的說法更是錯誤的。對於此官方的稱呼應當是對接國家,所以我們與考林伊休裡安有對接協議,以此類比的是美國與北奧述,歐盟與巨樹之丘,新獨聯體之於羅塔奧一樣。”
“不同賽區的對接協議也各有不同,建立在簽約雙方達成了哪些一致之上,它既受雙方實力,也受各國不同的外交指導方針影響。但總歸而言,大前提是不違反《星門宣言》,各國又有細致區別。”
“這個協議的主要內容,是對接國家允許我們在艾塔黎亞展開商業,科研與探索活動。我們在大方向的主要利益上與締約國達成一致,他們會提供給我們一些落腳點,與力所能及的幫助。簡單來說,我們與考林伊休裡安是一種特殊的盟友,他們認可我們存在,我們與他們保持相向而行。”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比如在當下考林伊休裡安的局勢下,我們應當與誰保持一致?這一點各國協議的內容皆有不同,但按照我國的外交方針,我們與考林伊休裡安達成的協議是,我們認可考國內部的自決,但呼籲和平解決爭端。”
“聽明白了嗎?”
方點點頭。
“再說一下超競技聯盟。超競技聯盟成立時間雖然要比星門港晚得多,一直要追溯到第二次《蘇瓦聲明》簽署之後,但它同樣是聯合國下屬機構,並不是很多人以為的,星門港的下級。它成立之初,主要目的是規范超競技的商業化進程,並最大限度平衡各國的利益衝突。簡單的說,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各國可以坐下來扯皮的公共場所。”
“但既然是一個公共場所,免不了有遊戲規則。而超競技的本質,其實不過是對於艾塔黎亞高維信息分配權的爭奪,因為這些浩如煙海的高維信息之中,雖然大部分是無用字節,但有很多可能是來自於一個高維度文明的知識傳承,它們對於人類的價值無可估量,所以沒有那個國家會在這場競爭上甘於人後。”
“但既然是對於人類價值無可估量,為什麽我們不所有人攜起手來共同開發呢?這樣效率不是更高麽?”方忍不住問。
廖大使一愣,不由啞然失笑:“你說得對,許多人也曾經這樣呼籲過,可永遠繞不過分配這一道坎。誰多誰少,誰先誰後?若是提議均分,那麽對於有些國家來說注定不公平,畢竟在星門的建設上每個國家的付出,與人民承受的負擔是大為不同的。”
“那按貢獻呢?”
“也有人提議用貢獻劃分,可貢獻如何量化?並且在星門建設上投入大的國家,永遠是強國,你要明白在我們的星球上,是少數人掌握著多數資源,這樣的選擇只會令強者愈強,令多數人無立錐之地。”
“那,按人口?”
“這是平均主義,你應該明白平均主義的危害吧?而且掌握著話語權的國家,是不會同意這樣的方案的。”
方不由沉默了。
廖大使這才說下去:“超競技聯盟是現行制度下的妥協產物,它肯定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卻是所有人可以接受的選擇。我們討論問題永遠要從實際出發,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應該怎麽做這樣的認知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能怎麽做,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超競技聯盟這個框架下,去解決問題,才是我們的第一選擇,你明白了嗎?先前我們說過,考林伊休裡安既非我們的領土,也非我們的勢力范圍,而我們對於考林伊休裡安的決定,只能給予建議而超競技聯盟管理選召者公會,這是其的本職工作,我們自然也無法繞過規則框架對它出手。”
“也就是說超競技聯盟打了一個擦邊球?”
廖大使笑了:“這個比喻……但也可以這麽說。”
方點點頭。
但他又問:“既然如此,可為什麽你們最後還是對超競技聯盟出手了呢?”
廖大使繼續笑道:“這是兩回事。我們有自己不可逾越之原則與底線,但超競技聯盟自然也有自己不可逾越之原則與底線,一旦越過這底線,我們自然會對其出手。而至於之前為什麽沒有對它出手,我剛才與你說的只是其中之一,至於第二個原因,則要說說我之前提到過的第二個方面了。”
他看著方,反問了一句:“你聽說過李-因斯坦這個人麽?”
方搖搖頭。
“你沒聽過也正常,那畢竟是半個多世紀之前的人物了,現在的歷史教材上也很少提及這個人,但我想你一定聽過星門反對派這個名字吧?”
方一愣,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星門建成對於人類歷史來說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裡程碑,畢竟它開啟了星門之後的時代,以及選召者的一系列歷史。但星門的落成,一並非是一帆風順的,當年反對的聲音,可以說和支持的聲音一樣多。
其理由無非是陰謀論與殖民論,甚至宗教人士也加入其中,帶領一眾人強烈地反對各國ZhèngFǔ與聯合國的決定。當然,這些反對的聲音皆隨著星門的建成,最終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但這並不是說星門的反對派已經徹底銷聲匿跡,事實上他們一直到今天都還存在,其中陰謀論佔主流的保守派更是悲觀者與末日論信徒的大本營。
方對於這些社會非主流的聲音,和常人的認知一致,多半是沒怎麽在意的。
廖大使卻說道:“李-因斯坦就是星門港反對派的起源,也是旗幟性的人物。”
方聞言不由‘啊’了一聲。
大使繼續說下去道:“此人是個美籍華裔科學家,早年從事深空探測與理論物理研究,他對於星輝物質,對於星門有非常獨到的研究。一開始,星門建設的工作就是由他來主持的,但後來此人思想發生轉變,又轉而反對星門建設工作。由於他在這一領域的威望極高,因此很快成為反對一方的領軍人物。當時甚至掀起不小風波,給星門港建設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離世之後,各國為了消弭他在反對派之中的影響力,才極力地淡化了這個人的存在。”
“他反對星門港建設的理由是什麽呢?”方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個人怎麽能先支持星門港的建設,後來又旗幟鮮明地反對自己曾經乾過的個工作呢?要是這個人成功的話,現在豈不是沒有選召者,他們也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更遑論人類這半個多世紀以來的黃金時代。
“自然與你今天看到的那些荒謬的理由不同,今天的反對派,其實是各國ZhèngFǔ有意劣化之後的形象,但當初李-因斯坦提出的反對意見,卻是有理有據的,其主要依據是基點擴張理論。”
“基點擴張理論?”方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高維基點,是星門港建立的基礎,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星門的入口坐標李-因斯坦當年給出的方程式,即解決了星輝物上所指引的高維度世界的親近點,究竟在我們宇宙的什麽位置上這一難題。只是他後來又聲稱,自己早年間的計算出了謬誤,高維基點的位置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等等,可既然他的計算出了謬誤,星門港不是已經建立了麽?”
“因為基點擴張理論,李-因斯坦晚年聲稱,他已經計算出了高維基點變化的規律,並且以此提出一個理論即高維基點的變化,是基於一種主動意識,它一直在尋找星門的建立點。所以無論我們在什麽地方建設星門,基點都必然會與星門重疊。可是這個理論太過匪夷所思,又與傳播廣泛的陰謀論不謀而合,所以當時不為大多數主流科學家所接受。而且李-因斯坦晚年留下的手稿晦澀難懂,在那個時代就沒幾個人理解得了,加上他當時飽受病痛折磨,更是讓人以為他這份手稿只是在精神錯**之下的胡言**語。至於他離世之後,其手稿多有遺失,後繼研究工作便也不了了之。”
方聽得雲裡霧裡:“可這又與我們有什麽關系?”
“因為我們最近發現,李-因斯坦的理論似乎有其依據的,從拜恩之戰開始,各國ZhèngFǔ就陸續察覺到拜龍教徒正在對地球進行反滲透。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們是通過社區與與選召者間接傳播的方式,來宣揚理念,達到影響我們世界的目的。但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們逐漸察覺到事實的真相似乎並沒有這麽簡單或者說並不僅僅如此。”
“通過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證明,我們察覺拜龍教徒似乎可以通過一些途徑,短暫進入我們的世界。這些活動的跡象近年來逐漸增多,在地球上,在星門港,他們留下的目擊線索也絕不止有一次兩次,僅去年一年,在我國查明的邪教地下活動,至少就有四十處之多,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證明與拜龍教有直接聯系的。”
“在東歐與南美,更是重災區,上個月在危地馬拉發生了一次暴**,據稱背後就有拜龍教的影子。”
方聽了不由不寒而栗。
他萬萬沒想到,在軍方的按兵不動後面,還隱藏著這樣的事實。他輕輕吸了一口氣,問:“所以拜龍教可以進入我們的世界,是因為星門港的基點又發生變化了……?”
“不如說是變多了。”
“變多了?”
“簡單來說,就是有了更多的臨時進入點,但它的結構是與我們的星門有很大的區別的,往往只能單向進入,而且存在的時間很短,位置也不固定。”
“所以你們一直沒對超競技聯盟出手,是因為……”
廖大使點點頭:“我們懷疑超競技聯盟近些年異常行為的背後,可能不僅僅是商業利益上的原因。聯盟的劣化,甚至歐美各國在艾塔黎亞事務之上與我們漸行漸遠,是因為背後有人推動”
他微微一停:“我們之所以縱容超競技聯盟,正是為了讓其放松Jǐng惕,其實我們一直在暗中觀察,等待應證我們的想法。本來這個時間還要再延後一些,一直到南北爭端結束之後,但沒想到只因為一個少年英雄的意外介入,竟讓我們一舉拿到了直接的證據。”
方臉一紅,他又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那個‘少年英雄’說的是誰。
大使也微笑著看著他:“你一直在調查拜龍教這件事,與我們的目的不謀而合,所以我們希望你暫時不要返回地球,而是把這個工作繼續進行下去。並與我們進行合作,但因為之前提到的那些原因,這個合作不能是在明面之上進行的,而必須要放在私底下。”
方心中不由有點怦怦直跳,他沒想到自己從艾爾帕欣一路南下,會牽扯進如此大的一個漩渦之中。他不是不願意繼續下去,可他也忍不住會想,自己能否勝任這個工作?
從考林伊休裡安到奧述,從艾塔黎亞到地球,這牽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真的是他一個還未畢業的學生可以扛起的責任麽?
大使卻看出他心中顧慮,寬慰道:“不要有心理負擔,小。這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份榮譽,是在為星門港,也是在為自己祖國,為親人的安危而行動,你還記得《星門宣言》嗎?”
方點點頭。
對抗拜龍教徒,對抗邪惡,是選召者恪守《星門宣言》的承諾。
想及此,他心中安定了下來,那不正是他一直在追求的麽?
方目光有些沉靜地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蘇長風三人離開已經有一陣子了,門上刷著白漆,有些上了年頭的斑駁。午後的陽光,穿過窗戶玻璃外綠色的藤蔓,帶著沉沉的綠意,斜過書桌,將一池碎光印在門上。
那是一束金色的光柱,內裡充滿了沉浮的塵埃,仿佛歲月的歷史一般不可捉摸、不留痕跡。
塔塔忽然在他面前的被子上現身,仍舊是一副安靜的模樣。
妮妮像是樹懶一樣掛在自己姐姐身上,生滿黑色鱗片的尾巴卷過來環住兩人,並好奇地看著他:
“帕帕。”
方摸了摸她的頭髮。
他糾正了幾天這小丫頭的叫法,但無濟於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讓她盡量不要在外人面前這麽叫,但看來也是沒什麽大用她是在外人面前不管他叫‘帕帕’了,但管希爾薇德叫‘麻麻’,引得他尷尬了好一半天。
還好希爾薇德當時只是笑眯眯的,一點也不介意。
他一時間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最後一個問題。
他問:“高維基點還會再一次擴張嗎?”
“有人問出過相同的問題。”
廖大使答道:“在危機面前,我們是否應當關閉星門,還是進一步開放並探索這個世界?”
方靜靜地看著他。
但對方並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uukanshu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方,你知道為什麽當初星門港的建設,最終支持的聲音壓倒了反對的聲音麽?”
方搖搖頭。
“因為不論它如何變化,我們始終都在這裡,人類不會因為畏懼而放棄對於宇宙未知與真理的探索。”大使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佛在複述一句過往的話語。
那話語昔日回蕩在聯合國狀若天穹的大廳之上:
“或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終將離開繈褓,而在那之前,我們總會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那一刻,方腦海仿佛浮現出了一幅古老的畫面:
那是許多個世紀之前。
海面之上搖晃斑駁的老舊帆船,船上精疲力盡的水手們,第一次在海天一線的盡頭,看到了那片陌生土地的崖岸那是一段歷史的結束,也是另一段歷史的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