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
謔!
謔!
辛苦的操練結束之後,衛兵們坐在一起閒聊。不知誰起的頭,話題竟轉到了當年那位威名赫赫的宣武侯身上。
「侯爺對我們是真的好。」有老兵感慨。
其他人知道居然曾在宣武侯手底下當過兵,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等著他回憶當年。
另一側,有個少年正擦拭著手裡的銀槍。他年紀雖小,臉龐卻有著同齡人難以匹敵的冷毅。他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著天生就一臉不高興,仿佛從來都不會笑。
沒有人上前和他說話。
少年的父親,是曾和宣武侯出生入死的戰友,只是他從不向人提起亡父。
聽到眾人說到宣武侯,少年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想起了那個英武不凡的侯爺。
那是個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不知道小侯爺怎麼樣了。」老兵感慨,「那可是侯爺唯一的兒子。」
因為只剩一根獨苗苗,所以哪怕才那麼大一丁點,聖人也讓他繼承了侯位。
小侯爺還有個皇后姑姑,總吃不了虧的。
皇后娘娘甚至還把他抱到宮裡養著。
話題又轉到了聖人與皇后娘娘的聖明與寬仁上。
少年抿了抿唇,再次專注地擦拭起手中銀槍來。
「燕凜,過來!」禁衛統領的聲音打斷了少年專注的動作。
少年起身,握著銀槍走了過去。
他就是燕凜。
禁衛統領讓他守擂臺,下午輪番接受其他人的挑戰。
燕凜點頭,臉上沒多少表情。
許多人早就看燕凜不順眼,交頭接耳地商量起下午怎麼讓他吃點苦頭。
眾人的想法燕凜都看在眼裡,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這些事根本沒什麼好在意的,反正他們也贏不了。
燕凜的思緒飄到前些天入宮當值時見到的小孩上,那是個頑劣至極的傢伙,會趁著先生背著手走動時往先生袍子上畫烏龜的那種。當時他在外頭看了很久,那傢伙已經把烏龜完完整整地畫到了先生的「屁股」上,好端端的青底袍子就這樣被那傢伙毀了。
那傢伙還不聽講,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到處亂瞄,幹完壞事後開始樂滋滋地往外張望。
冷不丁地,他們的目光就撞在一起。
那傢伙好奇地看了他好一會兒,見他臉上沒半點表情,又覺得無趣,抱著桌上的抱枕睡覺去了。
沒錯,他上課時還帶抱枕,專門用來睡覺的。
燕凜想,這小孩一點都不像宣武侯。
燕凜到底還小,那回入宮當值是臨時替人去的,往後就再也沒機會入宮。
那種無法無天的傢伙在宮裡顯然也能活得有滋有味,根本不需要別人操心。
與此同時,無法無天的晏陽正抱著皇帝陛下的大腿嚎啕大哭。
「我不要抄書了,我手疼。」晏陽眼眶紅通通,嗓兒也十分委屈,邊哭還邊咬字清晰地哀求,「我不要抄書了!」
皇帝陛下被他哭得心疼極了,忙把他抱起來讓他坐自己膝上:「怎麼?你王先生又罰你了?」
晏陽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瞧著怪可憐:「我不要抄書了!」
有宦官通報說太子過來了,皇帝陛下知道太子肯定是來找晏陽,便太子也到書房這邊來。晏陽這會兒太傷心,來來回回只有一句話,皇帝陛下只好問太子:「怎麼回事?」
太子見晏陽抽噎著坐皇帝陛下腿上,腦仁有些發疼。
他上前把事情始末說了出來。
這還得怪晏陽愛胡鬧,往王先生的袍子上畫了只烏龜,還畫在屁股位置。
王先生穿著那袍子走了一大圈,回到家才發現!
這臉可丟大了,王先生能不生氣嗎?王先生也不明說,只天天挑晏陽刺,變著法兒罰晏陽抄書。
太子拉著晏陽的手哄道:「我們去找先生道個歉,先生人那麼好,肯定不會再罰你了。」
晏陽賴在皇帝陛下身上不肯走:「我不!」
他有點怕王先生了,以前其他先生也罰他,但王先生不一樣。王先生比其他先生厲害,每次罰他都說得很有道理,他居然找不到耍賴的辦法。
太子沒轍了。
皇帝陛下徵詢太子的意見:「要不就把王先生換了吧。」王先生同時是同時給晏陽和太子授課的,晏陽年紀比太子略小些,但從小就聰明,學得快,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和太子、太子侍讀一塊聽講的。既然晏陽不喜歡王先生,那還是換個人比較好。
皇帝陛下在寵溺晏陽這一項上從來都沒有原則可言。
太子有些猶豫,王先生才識過人、博聞強記,課也講得生動有趣,他是很願意聽王先生講學的。
可是,晏陽不喜歡的話……
太子正要說「也好」,晏陽卻一抹眼角的淚珠子,急急地說:「不行!」
皇帝陛下和太子齊齊看向他。
晏陽說:「不換!」
「可你不是——」皇帝陛下看著晏陽。
「我去和先生賠禮道歉!」不等皇帝陛下說完,晏陽已經跳下地,蹬蹬蹬地跑了出門。
皇帝陛下莞爾。
這孩子,就是委屈了想找長輩哭一哭。
太子見晏陽跑得急,怕晏陽摔傷了,忙說:「父皇,兒臣跟去看看。」
皇帝陛下頷首,目送太子離開。
晏陽很快跑回了聽講的地方。他篤篤篤地敲了敲書房門,探頭探腦地往裡瞧。王先生坐在那整理書冊,見他來了,淡淡問:「書抄完了?」
晏陽又生氣了,氣鼓鼓地跑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書案前墊著腳說:「沒有!」
王先生看向矮不隆冬還要假裝自己很高的小豆丁。
「我錯了。」晏陽繼續墊著腳,努力昂著腦袋和王先生說話,「我不該在你袍子上畫烏龜!」
王先生「哦」地一聲,點頭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去抄書吧。」
晏陽扁扁嘴,淚珠子在打轉。
王先生可不吃他這一套,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可謂是心硬如鐵。
晏陽難過地往外跑,正好撞上了追過來的太子。
太子把他抱進懷裡哄:「怎麼了?」
晏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任憑太子哄得口乾舌燥也沒哄住。
太子只能抱著晏陽去水榭那邊,叫人做了冰沙過來給他吃。涼絲絲、甜滋滋的冰沙總算把晏陽的淚止住了,他邊吃還邊抽噎著呢,吃完就只剩眼眶還有點紅了。
太子這才問:「怎麼找完王先生又哭了?」
「我認錯了,他還要我抄書。」晏陽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手要寫斷了!
「父皇說把王先生換了,你怎麼又不願意?」太子見不得晏陽難過。
「別人都沒他厲害。」晏陽說。
太子一怔。
他把晏陽抱進懷裡,揉著他的腦袋誇道:「我們小陽真棒。」
晏陽也覺得自己很棒,他哭完了,又吃了平時不讓吃的冰沙,頓時也不難過了。他拉著太子的手說:「太子哥哥,我們回去吧!我要把他會的全學了,以後比他還厲害!」
王先生帶著晏陽抄得齊齊整整的功課回家,隨手放到桌上,王夫人挽起簾子走進來,替他換下長袍。見王先生神色悅然,王夫人奇道:「你不是不願到東宮講學嗎?怎麼瞧著心情不錯?」
王先生笑道:「記得那烏龜嗎?」
王夫人道:「自然記得,那小孩可真夠頑皮。」
王先生說:「頑皮是頑皮,卻也聰明。今日他去御前告狀,我以為他會讓聖人把我換了,結果他反而自己來和我賠禮道歉。」
王夫人見左右無人,才接了這話:「你怎知不是聖人讓他和你道歉的?」
王先生說:「若說是太子哄他來道歉倒有可能,聖人對我師門所學向來不甚滿意,請我到東宮講學也不過是不想拂了趙相公面子,聽他告狀怕是只會生出換掉我的念頭。這小孩是自己來找我認錯的,太子沒陪著,顯然是他自己想來。」
王夫人還是不太明瞭王先生為何開懷。
王先生道:「這小孩怕是沒碰到過我這樣不哄著他的,逗著有趣。」不僅有趣,還好強,若是隨意罰他,他肯定不服;可要是指出錯處再罰他,他哪怕被罰到哭也會哭著寫完。王先生見過太多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例子,又見識過聖人和太子對那孩子有多寵愛,自然生出了愛惜之心,有意多磋磨磋磨這聰穎卻嬌慣的小侯爺。
王先生惋惜地對夫人說:「這小孩哪怕不能有大出息,也不該被寵得是非不分、驕橫跋扈。你是不知道,玩個彈弓用的都是金珠子,一顆能管窮人家幾年吃用。內侍和宮女都愛陪他玩,一來是輕鬆又開心,二來則是能撿上幾顆金珠子。」
王夫人有些擔憂:「你這樣磋磨他,萬一他記恨上你怎麼辦?」
王先生灑然一笑,道:「要記恨便記恨,這世上記恨我的人又不少。」
晏陽自然不曉得這番對話,他嚴詞拒絕太子要陪他玩的提議,蹬蹬蹬地跑去藏書閣,哼哧哼哧搬出第二天王先生要講的書一字攤開,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它全背完!
他提前一字不漏地全背下來,看王先生還能怎麼罰他!
師生兩人的鬥法就此拉開序幕。
太子心疼晏陽年紀還小,學這麼多東西太辛苦。晏陽卻一點都不覺得辛苦,每每都超額完成王先生吩咐的功課,交功課時的得意勁活像只開屏的小孔雀。轉眼間,晏陽十二歲了,王先生要外放做官兒,不能再教他。
晏陽央著皇帝陛下要出宮送王先生,皇帝陛下拿他沒辦法,只能派一隊禁衛護著他去城外來一次長亭送別。
晏陽是真捨不得王先生,他拉著王先生一個勁叮囑:「先生我會給您寫信的,您可以一定要回信啊,要不然我就偷偷跑去找您!」說著說著晏陽又不開心了,「您看您也四五十歲了,還跑外面當什麼官呢,留在京城多好,去外面多苦多累!」
王先生眼皮抬了抬,看了已經是半大少年的晏陽一眼,說:「我會寫信給你的。」
晏陽驚喜地說:「真的嗎?」
王先生淡淡道:「給你安排功課。」
晏陽:「……」
晏陽送走王先生,讓馬車繞著城走了一圈才依依不捨地回宮。回到東宮那邊,晏陽興沖沖地跑去找太子,開心地和太子分享在宮外的見聞。
等他高興地和太子說完話,才發現地上跪著個人。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內侍,瞧著伶俐可人,他一動不動地跪著,頭低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晏陽一愣,好奇地問:「太子哥哥,這是誰啊?」
太子臉上有一絲不自然,說:「一個太后送來的小太監而已。」他拉起晏陽的手帶他往外走,「禦膳房來了個新禦廚,是南方人,擅長做點心,我已經讓人吩咐禦膳房那邊備好了,一起去嘗嘗吧。」
一聽有新點心可以吃,晏陽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好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