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這人哪都不好,冷淡,死板,一本正經。不過他也有個了不起的優點,那就是不會說謊,說是有好吃的那就是有好吃的。
安格斯所說的這個星球,地廣人稀,原住民很少,大多數是過來旅行的家庭和情侶,到處看到的都是來自各個星域的旅客。
晏陽遠遠一看,旅客們的發色也像霜淇淋一樣五彩繽紛,煞是漂亮。他欣賞了一會各色美人,最終卻還是被排成一大片的霜淇淋吸引,其中一個攤子的老闆肯定是個強迫症患者,顏色由深到淺排了一列又一列,看上去像是漸變的顏色條。置身其中,眼前是美美的顏色,鼻端是香香甜甜的霜淇淋味道,連呼吸好像都變甜了。
晏陽從這頭跑到那頭,挑花了眼,始終挑不出最想嘗的是哪幾種。雖說為了照顧什麼口味都想嘗一嘗的遊客,老闆已經推出了小份小份的十二格霜淇淋、二十四格霜淇淋和三十六格霜淇淋,晏陽還是覺得不夠!都說口味最全的攤子裡有近萬種,少說也得嘗個百八十種吧!
晏陽委婉地和安格斯提出自己的想法。
「不行。」安格斯說,「吃太多冰會吃壞肚子。」雖說現在醫療發達,大病小病都治得很快,可也抵不過有人作死要糟踐自己的身體。
又是這樣!晏陽瞄了安格斯一眼,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湧上心頭。
這管東管西的架勢真是像極了!
以前他周圍的人都哄著他,他喜歡什麼都能吃到膩玩到膩,哪裡有人會制止他?也就燕大將軍會一絲不苟地告訴他這樣對身體不好、那樣很討人嫌。
晏陽哼哼兩聲,沒有再反抗,只說:「那你也點一份,我們交換著吃,這樣就能多嘗好多種!」
安格斯瞧了眼那些坐在烈日豔陽下分享霜淇淋的情侶們,平靜地說:「可以。」
晏陽沒注意到安格斯的目光,征得安格斯同意之後興致勃勃地挑選起霜淇淋口味來。既然要多嘗嘗,那自然是選三十六格最棒,別看三十六格很多,分量其實不大,不至於吃出問題來。
晏陽拉安格斯轉悠了一圈,眼都轉花了,才把足足七十二格的霜淇淋底托給盛滿。安格斯默不作聲地捧著自己那份霜淇淋坐到一處原始的彩色遮陽傘下,他選的位置很好,一抬眼就能欣賞到這座熱帶星球的美麗風光。
晏陽暫時沒興趣看風景,全副心神都放在香甜漂亮的霜淇淋上,興沖沖地說:「我們開始吃吧!」他這裡挖一口,那裡挖一口,嘗得可歡。
安格斯不同,安格斯根本不主動動哪一格,他瞅著晏陽嘗過了哪一個口味,立刻精准地一勺子挖下去,然後輕鬆把它整個兒解決掉——一格攏共也沒幾口。
晏陽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不少格子已經空蕩蕩,不由睜圓了眼。他瞪向正把大半個霜淇淋球往嘴裡送的安格斯。
安格斯泰然自若:「怎麼了?」
「你說吃多了會肚子疼!」晏陽覺得安格斯賊壞賊壞,說好一人一半,他卻大口大口地吃!晏陽橫眉,「可你呢,一口一格!要不是我先嘗了一下,你肯定一口全吃光了!」
安格斯說:「你不是已經嘗過了嗎?」他抬手解開兩顆衣扣,結實的胸膛在偏薄的衣料後面若隱若現,「我身體底子比你好,多吃點沒事。」
晏陽瞄了眼安格斯的胸口,莫名感覺手感應該很不錯。看在這傢伙長得還挺帥的份上,晏陽決定大方地原諒他偷偷吃光那麼多霜淇淋的可恥行徑!
晏陽原本也沒想著多吃,每樣都嘗一嘗,也就滿足了。他擱下手裡的勺子,正要問安格斯接下來要去哪裡再逛逛,安格斯就伸出手擦過他的唇角。
晏陽抬眼看向安格斯。
安格斯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晏陽柔嫩的唇,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少爺你嘴角沾著霜淇淋。」
晏陽扒拉開他的手,拿起紙巾擦了擦兩邊唇角,頗為嫌棄地說:「哪有用手幫別人擦嘴的!」
安格斯默不作聲地收回手。
這傢伙滑不溜秋的。
嘗過了霜淇淋,晏陽又拉著安格斯到處溜達。沒走出多遠,晏陽看到一片漂亮至極的花海,這花開得可真好,有淺紅的,有深紅的;淺紅的如脂如粉,深紅的如朱如火,都開得極好。
「山茶花!」晏陽很喜歡這種花,比之桃花、牡丹之類的要更勝一籌,桃花夭灼,牡丹豔麗,都比不得山茶。山茶花開得好,花瓣重重疊疊,他啟蒙先生最愛畫它,時常稱它為「神仙花」。
當然,晏陽最喜歡的還是山茶籽,山茶籽容易出油,油特別香!烤肉時用茶油把肉兩面塗勻了,烤出來的肉可鮮可香了!炒菜時可以放,涼拌時也可以放,比菜籽油要好吃得多!
以前每到山茶籽成熟的時候,他就領著人去糟蹋先生的山茶園,先生常常罵他「酒囊飯袋」——照他說,酒囊飯袋不挺好的,天天吃吃喝喝!
晏陽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眼前連片的山茶花。
安格斯福至心靈,開口問:「這也能吃?」
「當然可以!」晏陽麻溜地回答。
安格斯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晏陽當下就滔滔不絕地和他科普起山茶哪些部位能吃、該怎麼吃才好吃。
安格斯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叫人去和茶園主人商量,移栽一些去天狼星域那邊。天狼星域那邊宜居星球挺多,適宜栽種山茶花的地方不算少,完全可以給晏陽供應足夠多的茶油。
安格斯剛把事務安排下去,史密斯副官的通話請求就發了過來,有點事務要安格斯親自做決定。
這邊陽光正好,氣溫比這星球別的地方低一些,不冷也不熱,是最舒適的二十來度。晏陽見安格斯有事要忙,自己跑到一邊搬出文房四寶,對著大片大片山茶花畫了起來。
安格斯安排完正事,悄無聲息地走近,發現晏陽已經勾勒出一株妍麗多姿的山茶花。他抬眼看去,沒看見哪一朵山茶花長成紙上的模樣,偏偏那寥寥幾筆就是能將山茶花的□□勾勒出來,讓人看上一眼就能被它打動。
安格斯腳步一頓,不遠不近地站在晏陽身側,看著晏陽那比往常要沉靜許多的側顏。晏陽矛盾得很,他性格跳脫,受不得半點拘束,偏偏他又有著令人看不透的一面。
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乍一看是通明透亮的,看仔細些卻發現它內裡千變萬化、複雜無比。
晏陽安然作畫的一幕,他仿佛也在哪裡見過。
安格斯微微定神,摒去腦中莫名的熟悉感。現在他已經很確定,他與晏陽過去或許有過不一般的交集,只是他與晏陽都因為某些原因而變得互不相識。他的目光落到晏陽畫出的那株山茶花上,山茶花仿佛有了靈智,看著宛如隨風搖動。
那是高山之上,四周還有著未散的積雪。經冬的餘寒並沒有影響到山茶花的盛放,它在積雪之中盛開,花色更好、花姿更美,比之傲雪淩霜的梅花也毫不遜色。
安格斯的目光正跟著晏陽的筆尖走,敏銳的靈識卻注意到一個腳步聲正在接近,聽著像個年邁的老者。他轉頭看去,卻見一個白須老者朝他們走了過來,有些好奇地看著晏陽面前的筆墨。
白須老者見安格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也沒打招呼,放輕腳步走近。才一看到晏陽所畫的山茶花,白須老者就屏住呼吸,不再挪動,靜立原地等著晏陽把它畫完整。
直至晏陽停筆,白須老者才迫不及待地開口:「這位小友,你畫的也是山茶花?」
晏陽這才注意到有個陌生人在旁邊,他見白須老者鬚髮皆白,看著年紀頗大了,乖乖回答:「對,這是十八學士。」
「十八學士?」白須老者認真咀嚼著晏陽所說的名字。
晏陽沒立刻開口解釋,而是注視著自己剛畫出來的那一樹山茶。這株十八學士是他先生的寶貝,他最後一次上山看先生的時候,花開得正好。先生身體每況愈下,他又要前往邊關,兩人都知道此去一別怕就是永訣了。
先生說,他已經沒什麼能教給他的了,也再也握不住筆桿,想看他好好地畫一次,少拿那些春-宮來氣人。於是他坐在先生的病榻前畫山茶,畫到最後,題上那句先生喜歡的「道人贈我歲寒種,不是尋常兒女花」,他自覺畫得很不錯,把畫拿到先生面前自誇:「怎麼樣?畫得好不好?是不是比您畫的還棒?」先生看了畫,難得地沒罵他,還誇了句:「還不錯。」
第二天,他啟程北上,師妹騎著馬追上來,哭著告訴他先生去了。昨晚他走了以後先生精神很好,自己下了床,洗了個澡,穿上平常慣穿的衣服,睡得早,睡得也沉。早上他們找過去,先生就不行了,值得高興的是先生沒遭多少罪,走得很安寧,看著就像睡著了一樣。他並不能回去看著先生下葬,只能在手臂上系著一根白布繼續北上。
渾渾噩噩地到了北地,他就病倒了。那時候他感覺自己大概也快要去找先生,卻被燕大將軍硬生生從鬼門關拽回人間。
可惜燕大將軍能拽他一次,卻拽不了第二次。
晏陽不是喜歡回憶過去的人。他本性帶著點兒惡劣,自己死了都不甚在意,反而還挺想看看燕大將軍聽到自己死訊時是會一點點難過呢還是會氣怒交加罵他不仗義——居然狡猾地死在前面,留他們活著的人面對種種困局。
晏陽支著下巴,笑眯眯地給白須老者解釋「十八學士」的來由,這花的花瓣重重疊疊,非常漂亮,好好去數的話,可以發現它相鄰兩角的花瓣排了足足十八輪。
文人墨客素來好花,更好給花加各種各樣的含義,比如「歲寒三友」、比如「花中君子」,再比如「人間富貴花」。這「十八學士」,取得則是唐朝李世民所設的文學館,當時有名的飽學之士被請到文學館輪番值守,每番六人,一共三番,所以稱為「十八學士」。
這十八學士裡頭,最有名的就是房玄齡和杜如晦,所謂的「房謀杜斷」,指的就是房玄齡經常負責出謀劃策,杜如晦負責拿主意,兩個人共同制定各項政策,可謂是雙劍合璧、合作無間。
當然了,晏陽記得更清楚的是野史裡說,「吃醋」起源于房玄齡這位名臣。
據說房玄齡非常怕老婆,李世民決定為他振振夫綱,特意辭幾個美女送到房府,下旨說「要麼讓老房納了這些美女,要麼你喝了這杯毒酒」。
房玄齡老婆一聽,毫不猶豫地把「毒酒」喝了。
李世民還想房玄齡做牛做馬呢,哪裡會毒殺他老婆,所謂的毒酒根本是一杯醋。他本來想嚇一嚇房玄齡老婆,結果自己被嚇住了。
經此一事,李世民也不敢管房玄齡和他老婆的事了,「吃醋」代表妒忌這種說法也開始流傳開來!
晏陽非常大方地把吃醋的故事分享給這位看起來很喜歡山茶花的白須老者。
怕老婆是華夏的優良傳統,晏陽相信老房這位弘揚怕老婆精神的偉大先驅到了星際時代還是可以再火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