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最近的生活過得頗有些水深火熱, 他給司馬琰寫信抱怨他梅先生幹的好事。
自從《國風》刊出了他梅先生那篇“王小雱坑人記”, 他每日巡查時就成遊學士子們的觀光景點啦, 每天他頂著烈日豔陽在忙活, 那些傢伙就自帶一張小馬扎, 坐在一旁對他指指點點, 看他辛苦跑腿。有一次可險了, 他經過一條幽暗的小巷子時差點被人套上麻袋,拖進去打一頓。
這些傢伙, 真是無法無天啊!
更慘的是,蘇軾他們也寫信過來指責他。他們被坑又不是一次兩次,多幾次又有什麼所謂呢?他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怎麼能為了這種小事生出嫌隙?
不應當啊!男兒大丈夫,要有心胸,要有肚量!
最過分的是沈括, 他在南邊種菜,哦不,種油菜,改造榨油工具, 居然不忘叫人幫他買一本《國風》在田壟間讀完!
他沈括好歹也是想轉投科學懷抱的准理科生苗子, 怎麼能對早就畢業遠離了的文科院校唸唸不忘?應該邁開大步子往前走才是。
王雱給他阿琰妹妹寫完信, 又讀起底下的人新送來的信。這些信裡還有呂希純寫的,呂希純兄弟幾人少時是從邵雍, 聽說邵雍要開專題講座, 決定請假過來支持邵雍, 反正簽判之職也沒有什麼需要他忙活的,正適合帶著兄弟過來洛陽玩玩。
同年要來,王雱這半個地主自然要好好接待的。看到呂希純能請假來玩,王雱頓時受到了啟發,麻利地讓人給離得近的同年們發了帖子,統一邀請他們夏天過來玩耍。
能坑一個是一個,等回頭人過來了,他可以順便給他們張羅幾場青年講堂嘛。這一個兩個長得可俊,又那麼有才華,怎麼能不展示展示?沒選題也不要緊,人來以後他可以給他們啟發啟發,保證隨隨便便就可以講上一整天!
王雱說幹就幹,馬上找人去跑腿,務必在盛夏來臨之前把帖子送到臨近州縣的同年們手裡。
御史呂夏初看完《牡丹亭》的所有場次就回去了,這個月朝中風平浪靜,沒人彈劾王雱,很叫王雱失望。台諫的人也太精明了,只給他打了一次廣告就不願再義務幫忙!
好在馮茂這小胖子最近越干越有想法,還為他的旅遊專線搞了新動作:他把牛車馬車都粉刷一新,專為商賈之家設立的路線,畫的是大朵大朵的洛陽牡丹圖,一看就很有富貴意象,喜慶;專為文人設立的路線,那就是畫些梅蘭竹菊之類的,一看就雅緻得很。還有低調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眷車,便於一攬沿途風光的敞口車等等……總之,只要你有錢,沒有你買不到的服務。
許多人乘船而來,下船後便能看見馮茂的旅遊社招牌,買到詳盡的《洛陽旅遊指南》,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吃喝玩樂就是,玩得非常舒心。也因此,在口口相傳之下,前來洛陽遊玩的“回頭客”越來越多了。
王雱在心裡慨嘆一番,繼續在一干遊學士子的盯梢下積極乾活,時不時還把這些士子抓過來當壯丁,給西京文建工作充當志願者,反正是免費的,不用白不用!
五月中旬,王雱被梅堯臣叫去了。西京國子監監生少,工作量也小,梅堯臣身體不太好,是被安排過來這邊休養了,底下的事有張載去跑動,他反而清閒。
一閒下來,梅堯臣文人心性上來了,準備著書。
這段時間他沒怎麼挑王雱的刺,干的就是閉門整理文稿。自從科舉頻頻失意,被拒在官場門外多年,他便終日研讀古文、沉醉其中。
好友歐陽修喜愛韓愈,他則喜愛柳宗元,他晚年的詩也多學柳詩。這時代能盡得天下書而讀之的人畢竟是少數,即便唐朝距今並不遠,也並沒有多少人能熟知柳宗元詩文。
就拿前兩年開封那場“唐朝三大詩人”活動來說,梅堯臣後來去看了,柳宗元連前十都沒進,壓根沒影!
這畢竟是梅堯臣的私人著作,要他公器私用直接在國子監印書所印,梅堯臣沒那個臉皮。是以梅堯臣把文稿整理完了,便將王雱尋了過來,讓王雱給送去方氏書坊那邊去。
相處久了,梅堯臣早看出王雱與方氏書坊那千絲萬縷的關係了,這才會把稿子給他。
梅堯臣同時給的,還有另一疊“優秀作文選集”。他上次佈置下去的課題結題了,學生們調查出很多有趣的東西,充分展示了海路、陸路對外貿易的重要性。梅堯臣相信有了這些材料,王雱能玩出很多花樣來。
王雱歡歡喜喜地抱著兩份文稿跑了,回去讀梅堯臣寫的《柳宗元詩選》。一看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書名,王雱挺想給改一個,想到梅堯臣的臭臉又忍住了。
讀完稿子,王雱才知曉身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竟又是一個搞變法的,就是運氣不太好,搞到一半皇帝沒了,新皇對他們這些變法派很不信任,直接把他貶到邊遠的永州去,並且下旨表示再不會讓他回朝。
為了讓柳宗元的詩更容易讓人接受,梅堯臣還用上了對比手法,把柳宗元和杜甫擺在一起對比,展示他們都是在遭遇坎坷之後文風嬗變,真正淬煉出成熟的、動人的獨特風格。
這就是捆綁營銷啊!
王雱腦內看稿子的過程中已經腦補出不少宣傳標語!
也是讀完梅堯臣的稿子,王雱才發現柳宗元也寫了那麼多後世耳熟能詳的篇目,比如九年義務教育裡的古文就有《黔之驢》《捕蛇者說》《小石潭記》,詩詞也不少名句,比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等等。
除了這些短小詩文之外,柳宗元正職是搞政治的,會寫一些政治論文,比如他寫了篇《封建論》,抨擊分封制是“私天下”,秦之後的郡縣制才是“公天下”。總之,就是明晃晃地寫“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封建大大地不好,反對開歷史倒車,堅決擁護中央集權制度。
看到柳宗元參與永貞變革後下場那麼慘,王雱心有慼慼,連夜幫梅堯臣把這兩篇稿子整理排版搞封設,叫胡管事送去印坊打樣給梅堯臣瞧瞧滿不滿意。
梅堯臣自然是滿意的。
他只是想把書印出來讓人瞭解瞭解柳宗元其人,推廣柳宗元沖淡平和的詩風,至於這書的銷量會不會火爆,他根本沒去考慮過。
既然梅堯臣表現出“一切隨你折騰”的意思,王雱就自由發揮地寫了個營銷方案讓胡管事派人連著稿子帶去給方洪了。
方洪和王雱合作已久,一看就曉得王雱是要大推這書,當即讓底下的人騰出手來按照王雱給的方案開始執行。
這個時候呂希純他們已經抵達洛陽,與王雱一道去見邵雍。
看著王雱熟門熟路地陪邵雍去菜畦裡摘了新鮮蔬菜,又捋起袖子料理起從山民手裡買來的山雞,儼然一副主家待客的架勢,呂希純兄弟幾人都有點懵:到底誰才是邵雍的學生啊?這傢伙到哪都這麼能來事的嗎?
邵雍倒是習慣了王雱這架勢,一臉的淡定。不淡定不行,王雱隔三差五就跑來他這邊“度假”,說是城裡車馬太喧囂,他需要來沉澱沉澱,嘗嘗山中野味,以免自己被污濁不堪的俗世給污染了。
邵雍覺著是王雱這小子去污染別人才對。
別看邵雍隱居山野,他可是開班授課的,門下弟子不乏呂希純這樣出身官宦之家的類型,也不乏洛陽名門大族子弟。他這裡的消息並不比外面的人淤塞,外頭有什麼動靜他都是知曉的。
邵雍善治《易》一經,早年沉迷道學,對卜算有些心得,只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這卜算之術遇到王雱便不靈驗了,幾乎算不到任何與王雱有關的事。
他那卜算之學,與其說是真的靠卜算,不如說是靠推斷與觀察。
與他往來之人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權勢地位、或為香車美人,總之,總有弱處,也總有欲求。
偏王雱不一樣,他分明喜好享樂,對吃喝玩樂隨便一道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可這小子,叫人看不出他的軟肋何在,更看不出他真正在意什麼,只要他想,他什麼人都能親近、什麼事都能做。
可以說,這世上鮮少像王雱這樣讓邵雍琢磨不透的人。
正因如此,邵雍才會忍著這煩人的傢伙時不時登門騷擾。
王雱可不管邵雍對著他琢磨什麼,邵雍在他眼裡那就是牛逼的人才培養專家,只要多往邵雍這邊跑,洛陽城裡許多年輕人他都能盡情使喚了。瞧瞧,這回呂希純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嗎?
王雱陪著呂希純兄弟幾人見完邵雍,把他們師徒倆的專題講座選題都給敲定了,心滿意足地回去讓人準備場地。
洛陽城部分地皮與建築還在官府手中,王雱為了籌備講學之事早早改建了一處大講堂,這半年來一直在裝修呢,五月開始,這地方就正式開放了。
講堂可以容納數千人,十分寬敞,為了讓講課的人可以輕鬆將聲音傳遍全場,整個講堂是王雱專門設計的,借用了一些後世用到的擴音技巧。
張載過來試講過一堂課,恨不得天天帶著學生過來上課,感覺真是太棒了!
對於這位不矜持的教育學家,王雱當然是選擇把講堂鑰匙交給張載,讓張載負責安排講堂日常使用事宜。王雱將邵雍師徒幾人要講的課題交給張載,讓張載幫忙按照定下的日期把講堂騰出來。
很快地,王雱熱情邀請的同年們陸陸續續抵達洛陽,一場浩大的西京講學活動也正式揭開序幕。
王雱的同年之中有一人叫程顥,他過來時還捎帶上了他在開封講學的弟弟程頤。王雱熱情地送了他們《牡丹亭》的套票,並且送他們一本梅堯臣的新書,嘆著氣說:“梅先生難得寫一本書,你們幫個忙看一看,回頭瞧瞧能不能給寫個推薦吧!梅先生身體不好,書賣不出去他會傷心的,唉,我這個當學生的只能幫他到這裡啦。”
程顥和程頤如今都才二十出頭,還是面皮略薄的年紀,聽王雱這麼說自然一口答應下來。不過他們心裡都忍不住犯嘀咕:王雱這麼直白地說他老師的書賣不出去,要他們幫忙推薦給別人,真的不會挨揍嗎?
事實證明,程顥兄弟倆的猜測是很有道理的。
王雱逢人就說“我梅先生的書賣不出去,你們幫忙給推薦推薦”,一開始梅堯臣是不曉得的。直至呂希純去看他委婉地給他說了這事兒,梅堯臣才知道王雱幹了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怪不得最近許多人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這可把梅堯臣氣得腿腳都好起來了,抄起根棍子追得王雱滿園子跑。
王雱覺得自己老冤枉啦!
怎麼著?
就許你坑我,不許我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