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官家的身體問題, 王雱早和司馬琰商量過。即便司馬琰沒有親自給官家看過診,卻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和范仲淹他們這些平時不大注重自己身體情況的人不同, 官家身邊有舉國最優秀的太醫,能調理的方面太醫們早設法調理了,身體機能的衰退卻很難逆轉。
要活得長長久久, 只能少操心, 少思慮,多放鬆放鬆。
王雱能做的, 也只有多給官家找些樂子舒緩心情。
官家將趙仲針接到慶寧宮的消息傳開後, 要求立儲的韓琦等人消停了。濮王去世未滿三年, 趙宗實還在為濮王服孝, 既然官家將趙仲針留在宮中就是表明了態度:他屬意立趙宗實為皇子, 不久的將來趙仲針將會是皇孫!
閱兵大典剛過,立儲之事又有了進展,韓琦和富弼心情舒暢, 開始著手準備春闈,看看今年能迎進一批什麼樣的新鮮血液。至於王雱,王雱最近如約定般給國子監的師弟們灌考前雞湯, 讓師弟們好好考, 加油考, 不要丟了國子監的臉, 要是你們考上的人多, 我親自給你們畫畢業照。
王雱搞完考前動員, 又溜躂去接她媳婦。
一開始大夥還會因為狀元郎讓他媳婦兒去太醫局開課的事驚訝, 後來他倆在街上瞎逛的次數多了,眾人便也習慣了。這麼好看的一對小夫妻,多上街走走多好,也能讓他們多看兩眼!
閱兵大典之後,武學招生容易多了,今年還有個王雱的同年申請轉行去武學搞兵法教育。
這同年叫王韶,自幼熟讀兵書,在軍事方面很有天賦,他本改官為司理參軍,管刑獄的,從各種渠道瞭解完閱開封的兵盛典後激動不已,回到家後在家裡來回踱步,簡直睡不著覺。他妻子與他少年結髮,瞧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麼決定了,便勸說:“你若真想做,那便去做吧。”
王韶的打算是先轉去武學任職幾年,熟悉熟悉軍中事務,而後正式由文轉武。棄文從武的先例並不是沒有,干文官工作他實在不得勁,如今他也三十出頭了,不如早作決斷!
於是王韶就干了。
王韶寫了個很有水平的摺子陳述自己在兵學一道的見解,積極表示自己想在武學發光發熱然後再到戰場上發光發熱,總之,寫得很有誠意。春闈在即,王韶也風塵僕仆地帶著家小回到開封。
王雱得知王韶歸京,當即呼朋喚友叫上在京的同年給他接風。
見到王雱等人,王韶也很是歡喜,一夥人酒一輪一輪地喝,說起近況,又說起遠景,都是正當青壯之年的年輕人,聊什麼都能接上話,從來沒有冷場的時候。
高興歸高興,王雱還是很想念身在外地的蘇軾和沈括:“可惜子瞻和存中都外放了啊。”
兄弟倆改官時其實都能外放,但蘇轍選擇放棄外放機會留在京中就近奉養父母。蘇轍聽王雱提起兄長和好友,也點頭說:“若是有他們在,一定會更熱鬧。”
其他人都很贊同,看王雱和蘇軾他們互坑是極大的樂趣啊!
此時此刻,蘇軾已到了鳳翔府。鳳翔府,離開封很遠,離他的家鄉也很遠,他帶著王弗,一路行至鳳翔,感覺自己已毗鄰西夏與吐蕃,觸摸著大宋西境的邊界。
蘇軾和王弗說道:“鳳翔是個好地方啊,來時元澤和我說這邊養的雞,肉質鮮嫩,味道極好,可以試試一種叫葫蘆雞的做法。而且這兒還很適合養豬,據說可能是因為水土問題,這邊的肘子特別香!”
王弗覺得自從遇上王小狀元之後,蘇軾就繞不過養豬這事兒了。
……
這一年的春闈依然熱熱鬧鬧地展開,王安石在這次科舉也有個差遣,叫詳定官。殿試有三輪審核,一輪是初審,一輪是覆審,最後交由詳定官核定名次。
春闈這段時間王安石都老老實實閉門謝客,不與年輕士子們往來。對於科舉,王安石的想法也是很多的,他認為現在的科舉模式有挺大的缺陷,正逢春闈,和王雱關起書房門說話時免不了多聊幾句。
王雱也覺得很有缺陷,只分文武,不分文理,真是豈有此理。理科生怎麼能沒有姓名!
不過,直接拿科舉開刀動靜太大,得一步一步來,科舉保證公正性即可。改革考慮先從崗前培訓開始,考是讓你考上,具體授什麼官得經過另外的考核。改官時考核也可以更有針對性,你想轉什麼崗位,先把對應的工作範圍瞭解清楚、對應的參考資料學習過關,再來談改官。
畢竟,即使是當個知縣,那也能掌萬人生死,不得不慎重!
這些東西,范仲淹和韓琦他們這幾年都有慢慢塞一點在選官制度裡,一年一年地填充和細化。除了王雱暗搓搓給師弟們增加難度時被人圍堵了一波、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之外,根本沒幾個人反應過來。
王安石大致也知曉王雱鬧騰的那些事,如今回頭看看,選官制度似乎真的無聲無息地完成了一次變革。
父子倆最後的意見就統一了,科舉不過是一塊敲門磚,要改,也只需要把它改得更公平、更全面。
王安石把王雱趕走,自己坐燈下對著自己的“改革方略”修修改改。他曾給官家上萬言書,官家並沒有答覆,所以即便是在三司這個財政部門上班他也幹得不太舒心。
但,兒子說得對,只要有心,多少總能做點。做出成效了,自然會上下一心,共同推行新法。
王安石修改完他的改革方略,又拿出本厚本子,開始寫他的日記,日記的開頭一般是這樣的:“今日與吾兒談話……吾兒聰慧過人,想法獨特……”
時不時還會有這樣的內容:“韓稚圭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文寬夫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官家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官家又留吾兒在禁中用飯”……
王安石繃著一張臉把今天值得記錄的東西寫了下來,才把厚本子放好去歇下。
王雱可不知道他爹除了喜歡給曾鞏他們寫信吹兒子之外,還有個寫日記的喜好。王韶回京到武學任教之後,王雱時常尋些由頭去找他交流切磋,興致勃勃地琢磨怎麼為軍事教育添磚加瓦。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開設軍事地理課了。雖說天時地利人和這種思想早就深入人心,但是大多是混雜在兵法理論之中,要扒拉出來很艱難。
王雱能徒手畫江河,也能徒手畫輿圖,對於曾經發生在各個險要關隘的戰役也爛熟於心,和王韶探討時簡直信手拈來。
當初王韶聽說狀元郎年方十四時心中還有些不服,深入地交流過之後他算是服氣了,還建議王雱:“你這手輿圖的畫法我學不來,不如你尋個休沐日過來開個軍事地理講座。自從你上回隨駕去過武學之後,武學的生員們時常會說起你。”
王雱樂道:“他們是罵我吧。”
王韶說:“聽說一開始是罵你的,後來聽說你贏了遼國使者,他們便打心裡佩服你。”不管與各國關係如何,只要是自己人贏了,所有人都會覺得與有榮焉。
兩人商議定了,便一起去尋狄青說起開軍事地理課和相關講座的事。
狄青正在看軍校生們操練,聽完軍事地理課的大致內容覺得這是將士必修課,一口應承下來。他看向溜躂來武學玩耍的王雱:“要不要再下場和他們練練?”
王雱敬謝不敏:“不去。萬一他們從我上次走後就勤加訓練,一個個磨刀霍霍要把我給比下去,我豈不是會輸得很慘!”再說,他也只有騎射和理論拿得出手,再要比其他就不行了,還是少出風頭為好,免得被人揍!
狄青也不勉強他。
王雱找藉口溜了。
既然要開講座,王雱自然要積極做準備。他跑回官家那邊,和官家說了自己要給武學那邊講軍事地理的事,直白了當地表示自己可能要摸魚。
官家來了興致,讓王雱給他講講到時會怎麼講。
王雱膽兒肥,堅決不給官家露口風:“直接告訴您多沒意思,您要是想知道,到時你過來聽!”他說完又有了個主意,樂滋滋地對官家說,“等我準備好了,我給您送帖子。到時您來給我捧場,我多有面子!”
官家笑道:“行啊,我等你的帖子。”
王雱又和官家借了個人,就趙仲針那孩子。王雱自有一套道理:“小孩子得多開闊開闊眼界,多鍛鍊鍛鍊能力,往後才能遇事不慌、應變自如。”
官家沒攔著,第二日便讓趙仲針去王雱那邊報到。
趙仲針每天不是看書就是陪曹皇后說話,早悶得不行,聽說可以跟王雱一起準備講座之後格外興奮,見著王雱後立刻積極地問需要自己做什麼。
王雱挺喜歡這小孩活力充沛的模樣,帶著趙仲針去查找資料。很多書他都已經爛熟於心,只著意引導趙仲針深入瞭解一些內容。
趙仲針按王雱的指引跑來跑去,這本書翻翻那本書看看,大半天下來,他猛地感覺自己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敞亮敞亮的窗。
相處久了,趙仲針也不怕官家了,陪官家用膳時興奮地和官家說起自己的發現:他好像找到看書的方法了!以前他覺得一本書老厚老厚,看不太懂,如今再看卻覺得許多書的內容可以相互對照、串聯,讀著非常有趣。
王雱到底是外臣,不能天天留在宮中用膳,今兒王雱就不在。官家聽趙仲針激動地說著自己學到了什麼,一下子便知曉王雱是在把許多方法潛移默化地教導給趙仲針。他誇了趙仲針一番,讓趙仲針回去了。
趙仲針走後,官家習慣性地在禁苑中散步。呼吸著傍晚春季微微濕潤的空氣,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心中想著王雱不知會遞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帖子。
自他登基以來的近四十年裡,會給他下帖子的人著實沒多少,往前數也還是王雱給他送的喜帖。
王雱下衙回了家,立刻畫了模板讓人送去方洪那邊趕印一沓帖子過來。他不僅準備給官家下帖子,還準備給韓琦、富弼、曾公亮他們下帖子。
王雱這次軍事地理講座的主題是,都城保衛戰。
若是沒有與官家的那一番交談,王雱斷然不會貿然提出這個議題,但是那天他從官家的話裡聽出了不祥的味道。
人永遠是世上最堅強也最脆弱的生物。
除卻藥石之外,精神的作用也非常重要。
縱觀古今,不少能忍人所不能忍、完成一番偉大事業的人,都有著比尋常人堅定無數倍的意志。相反,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喪失了堅持下去的想法,他能繼續走下去的可能性自然小之有小。
那一日與王雱戲言身後事的官家,給他的就是那樣一種感覺。
既然如此,不如搞事!
遷都這個議題夠大了,前前後後指不定能弄個十年八年,正適合搬出來給官家忙活忙活。才五十出頭的人這麼早就想罷工,這還有天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