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王安石正式上表婉拒館職試,外調任鄞縣知縣。王安石與曾鞏等人一一道別,便收拾箱籠準備赴任。王雱跑到司馬琰家,拉著司馬琰的手殷殷囑咐:“阿琰妹妹,我會經常寫信給你,你可得第一時間給我回信。”
司馬光在旁邊看著,心想兩小孩要是再大些,他非打死這小子不可。不過兩個小豆丁依依惜別,倒是讓司馬光覺得有些好笑。想到兩小孩都識得不少字,確實比同齡人要聰明,司馬光倒不介意他們通個信:左右是塞到他和王安石的信封裡的,算不得兩個小娃娃私相授受。
王雱是真捨不得司馬琰,要是大家在一塊,有個什麼事都有商有量的。分隔兩地的話他想和司馬琰說點什麼指不定還得打暗語呢!他都和司馬琰商量過了,要是有什麼要緊事非要在信裡商量,他們就在背面寫英文,描得跟花紋似的,他們肯定認不得!
關於鄞縣,王雱和司馬琰也在司馬光書房裡攤開張粗糙的輿圖看過,所謂的明州就是往後的寧波一帶,與舟山島遙遙相對,海路陸路都挺發達,是個很不錯的任地。王雱興致勃勃地說:“看來我可以天天吃海鮮了。”
司馬琰提醒:“你可得先確認確認你對海鮮過不過敏。”
王雱呸了兩聲,忍不住伸手捏司馬琰的臉:“我才不會海鮮過敏,我以前一個人能吃一鍋海鮮全宴。”哎喲,軟軟的,真好捏。
司馬琰也不惱,撥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地說:“現在又不是以前,你得注意一點,先少吃些試一試再說。”說完她又拿出一本讓人訂好的藥方,“這是一些急病方子,要是家裡有人生病了可以拿著方子和大夫對對症,抓藥熬了喝。還有,我寫了一些關於孕期和新生兒的備用方和注意事項,你拿著備用。”
吳氏與張氏不同,張氏是傷了根底不能再生育,吳氏卻是很有可能再孕的,這年頭生孩子凶險至極,無異於一腳踏入鬼門關。即便生下來了,新生兒死亡率也很高,若是司馬琰再長大一些,肯定會考慮想辦法把手裡一些已經經過千百年檢驗的藥方公開。只不過她現在還小,一切還得慢慢計議。
王雱不同,若說這時代他們還能無條件信任誰,對他們來說肯定就是對方了,所以司馬琰把這段時間能想出來的方子都給王雱整理出來。司馬琰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那邊水網密集,春天來了容易出現傳染病,有些防疫常用藥材你得讓你爹早早備著。”
王雱笑眯眯地收好司馬琰給他整理的東西,拍著胸脯保證:“將來我要是當了大官,一准讓你當防疫部長。”
司馬琰也笑了:“不知道誰說的,連科舉都不想考,就想當個官二代。”
王雱哼哼兩聲,不接話。
兩個小娃娃再捨不得,該來的別離還是會來。元宵燈會看過之後,王安石便得由水路往東邊出發,前往位於東海岸的明州。
王雱還好,到哪都活蹦亂跳,吳氏這回上船卻有些不適,過了一段路就開始想吐。
王雱頓時緊張了:“娘你不是有了吧?”
吳氏笑罵:“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
自己有沒有,吳氏心裡還是有數的。在開封這段時間他們都與王雱睡一起,哪來的機會懷上?也就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才會瞎猜。
王雱也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當了老久的電燈泡,住了嘴。熬到船在途中靠岸,王雱拉著王安石上岸洗了個澡,又去買些蜜餞、到藥店切些含片之類的回船上給吳氏。
吳氏一看,便知道這肯定是王雱的主意。王安石這人不能說他不體貼,只是他心裡一般沒有這些東西,只有她兒子才會這麼貼心。吳氏說:“你自己也留些,一天到晚蹦到甲板上去,小心晃暈了。”
王雱說:“才不會暈,您還是擔心爹吧,他整天在船上看書!”王雱估摸著自己該開始琢磨怎麼做眼鏡了,畢竟他爹愛書如命,早晚能高度近視。
王雱想法一堆堆,背地裡掏出磨尖的炭筆在司馬琰送他的小本本寫寫畫畫,記法很理科,大多只有個草圖,即使王安石無恥地偷看兒子隱私也不可能看懂。
從開封到鄞縣,花了差不多兩個月。正是因為路途之遙遠,接下來三年之內他們都不會再回京了,接下來得把根紮在這裡三年之久。縣衙那邊早得了消息,主簿和縣尉恭恭敬敬地帶著差役來迎接。
主簿,管文書的,相當於知縣秘書,協助知縣處理各項事務;縣尉,管治安的,相當於派出所所長,負責抓盜匪賊人。
主簿名叫鄭榮,年約三十五六,留著一把美須,照王雱看可以去和張方平比比,說不定還能贏呢!縣尉叫武大兆,粗人一個,生得威武雄壯,別的不說,光是這身量就能震懾一方。
王雱等兩人給王安石行了禮,也有模有樣地上前朝他們一作揖,甜甜地喊:“兩位叔父好。”
鄭榮與武大兆乍然見到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兒跑到自己面前來還有些發愣,等他作揖問好後才恍然回神。這是知縣家的小衙內啊!瞧瞧這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可比縣裡所有男娃兒女娃兒都要好看,那眼睛烏溜溜的,多有神!
鄭榮自詡讀過些書,沒好意思把馬屁拍得太直白,武大兆可不同,他開口就誇了王雱一通,說什麼從來沒見過這麼聰明可愛的小孩兒。
王安石面上不顯,心裡卻覺得這武大兆很有眼光。本來這時代文人大多瞧不起武人,這會兒王安石怎麼看武大兆怎麼順眼,和氣地與他們說了些話,讓差役抬上箱籠往縣衙而去。
到了縣衙前,王雱心道“果然如此”。古人講究“官不修衙”,一來縣衙破破爛爛顯得政府清廉,二來則是不想花自己的錢造福後人。他們年後出發,抵達鄞縣是二月中旬,冬寒剛走,春寒料峭。吳氏看著破破爛爛的後衙,有些憂心春天來了雨水多,這屋頂會天天漏雨。
王安石對吃住不太關心,他問鄭主簿:“春耕安排下去了嗎?”
“我們這邊近海,春天比開封來得晚些,杏花還沒開哩。”鄭主簿笑道。
杏花開了耕好地,桃花開後正好播種,這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經驗。王安石聽了點點頭,當即就與鄭主簿、武縣尉商量起春耕事宜來。
春耕沒過,王雱暫時不能招人來修府衙,倒是有幾個年輕差役自告奮勇要幫忙,弄來梯子爬上屋頂把把可能漏雨的瓦片都換了,暫且解決了吳氏的燃眉之憂。
後衙雖然破,卻比他們在開封租的房子要寬敞,有單獨的廚房、澡房,晚上灶上生了火正好可以用餘溫燒熱水來洗澡。在院子裡還有個水井,可以直接打水用,省了許多事!總的來說,這硬件設施還是很不錯的,王雱非常滿意。
王安石這人坐不住,到任沒幾天見縣衙沒什麼事,便換上尋常衣物下鄉考察去了。王安石剛走那天,王雱正兒八經地坐在書桌前讀讀寫寫,一次性把王安石留下的背誦任務完成了,頓時像鳥兒出籠似的到處玩耍。
鄭主簿等人雖不住府衙,家卻和府衙離得近很,王雱去串了幾次門,成功把鄭主簿和武縣尉的長子勾搭出來玩兒。鄭主簿的兒子叫鄭思,和他爹一樣文氣,胳膊小腿兒也小,開口就是“夫子說這樣不行”“爹說這樣不對”;武縣尉的兒子叫武興,是個小霸王,平日裡素來和鄭思不對付,時常會掄起胳膊恐嚇鄭思。
兩個人年紀都比王雱大,已經是十歲了。他們老爹暗地裡都囑咐過,讓他們好好陪王家小衙內玩,因此哪怕他們都瞧對方不太順眼也得好好相處。王雱也看出兩人之間的暗湧,不過他不太在意,小孩子嘛,哪有不愛較勁的?
讀書的人清高,嫌棄武人粗鄙;練武的人強健,嫌棄讀書人弱雞,這著實再正常不過了。王雱每天在兩個新小夥伴的陪伴下這裡走走那裡逛逛,又去搜刮了不少醫書和藥材準備託人送去司馬光家。過年藉著“搭暖棚種東西”的由頭,司馬琰已經向司馬光和張氏顯露了一點點對醫學的喜愛,他送這些過去也不會顯得突兀。
聽司馬琰說,鄞縣這邊產的貝母很不錯,回頭他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個名頭當特產推廣出去。王雱在心裡琢磨完了,又想到剛剛搬家什麼都缺,花起錢來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武興看得羨慕不已,鄭思卻心驚肉跳。兩個人幫王雱把砸錢買的東西都搬回後衙,回家後都與家裡說了這事。
武大兆與鄭榮的反應各不相同,武大兆說:“那敢情好,最怕遇到扣扣搜搜的傢伙,做點小事都要算百八回錢。”
鄭榮卻有些憂心:“王大人一過來便到下面去走動,我還以為他是個勤儉愛民的好官,難道我看錯人了?”
鄭思疑惑:“難道花錢多就不愛民了?”
“花錢多,錢哪來的?”鄭榮道,“王大人是從揚州調過來的,那可是揚州啊,多繁華的地方。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王大人要是把鄞縣當成揚州,那鄞縣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我看不像。”鄭思年紀雖小,卻是鄭榮從小手把手教導的,在鄭榮面前敢插話。
“哦?”鄭榮來了興趣,問道,“你怎麼看的?”
“我看郎君教養極好,與誰都能說上話,買東西時雖然會砍砍價,卻從不會搬出衙內身份壓人。”鄭思把自己這幾天觀察到的事都說了,“王家嬸嬸也是個極好的人,與差役說話都很和氣,給他們幫忙搬東西、修屋頂的人都得了謝禮。我聽大夥私底下都說,王知縣一家不愧是京城派下來的,果真是不一樣。”
這些小事,鄭榮卻是不曉得的,聽鄭思這麼說來也覺得王知縣一家都極好。他說:“那許是王大人家底本就殷實吧。”他叮囑鄭思不要把聽到的話說出去,轉而開始考校兒子的功課。
另一邊,王雱帶著親自摘回來的一捧杏花蹬蹬蹬地跑進後衙,美滋滋地去找他娘獻寶:“娘,這送你了,新開的!”等他送完花,才注意到屋裡有另一個鬍子拉碴、褲腿上沾滿泥的傢伙——不是他爹又是誰。
王雱:!!!!!
爹您出去下鄉幾天就變成山頂洞人了,像什麼讀書人啊您!
王雱立刻跳起來,推起王安石往澡房那邊走:“洗澡洗澡洗澡!”
見丈夫一臉無奈地被兒子推著走,吳氏在後邊笑著提醒:“別給你爹沖冷水啊,大鍋裡的水已經燒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