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柏原想儘快碰面的聯絡,功一馬上就知道他想談甚麼,卻留意不讓自己顯露出情緒波動,平靜地問道,「案情有甚麼新發現嗎?」
「還稱不上發現,只是有些資訊需要確認。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能不能出來見個面,或是我到東京找你也行。」雖然他語氣保持低調,還是聽得出似乎掌握到了一些線索。
「不能在電話裏講嗎?」
「也不是不能,但還是想找你面對面談,這樣對你也比較好。」
「那好吧,我待會兒可以撥出時間。」
「太好了,在哪裏碰頭呢?」
「您方便到東京車站的話是最理想。」
「當然,我沒問題。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工作。」
「別這麼說,您也是有要緊的事。」
約好在東京車站內的咖啡廳碰面後,功一切斷電話。泰輔坐在一旁的床上,一臉不安。
柏原刑警打來的,功一告訴他。
「他打來幹嘛?」泰輔皺起眉頭。
「我猜他找到那家DVD店了,說不定還查出之前承租的是『戶神亭』。」
「真的嗎?」
「不然他應該不會打給我。看來警方已經依照我們的計劃,乖乖跳上我們鋪好的軌道。」
功一站起來打開衣櫥。他告訴柏原等人自己在設計公司工作,所以出門前得換套不會讓人起疑的服裝。
「如果警方盯上了『戶神亭』,我們是不是少動手比較好,以免節外生枝?」泰輔說道。
「那當然,不過,該安排好的地方沒確實佈置妥當,計劃很可能沒辦法順利進行到底。」
「該安排好的部份是指食譜那招吧。」
「沒錯,你告訴靜,剩沒多少時間了。要不了多久警方就會開始調查戶神政行,在他身邊繼續晃下去太危險。」
「我待會兒跟她說。」
功一點點頭,從衣櫥裏拿出外套和長褲。
「大哥,警方逮得到戶神政行嗎?」泰輔擔憂地問。
「逮不到就麻煩了,我們可是為了將他定罪才特地蒐集證據的呀。」
「不過,我不覺得戶神會乾脆招認。再說,警方找到的全是他沒印象的證物,他不會一口咬定是遭人陷害嗎?」
「有可能。應該說,他一定會堅持主張沒看過『ARIAKE』的金錶,也不記得藏在舊家的天花板裏層。」
「那不就慘了?」
「不要緊的。」功一換上衣服,低頭看著弟弟。「絕大部份的嫌疑犯即使面對證據,還是不會輕易招供,其中不乏堅持被陷害的人,所以無論戶神怎麼辯解,警方都不會理睬。」
「那就好……」
看著欲言又止的泰輔,功一停下換裝的動作。「怎麼?你有甚麼不滿嗎?」
「也不是啦。」
「有話就說出來啊,這樣不像你。」
「不是啦,我也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想法。」泰輔搔搔頭說,「大哥的計劃是要讓警方這麼想吧。殺了我們爸媽的兇手當時偷走了糖果罐,因為裏面裝有現金和一些貴重物品。接下來,現金花完就把罐子藏在家裏的天花板裏層。兇手搬家後,那家店變成DVD店,這次有個小偷摸進店內,還發現天花板裏層的糖果罐,以為裏面有貴重物品就順手牽羊──是這樣吧。」
「還有後續。那個小偷欠了一屁股債,潛入那家店卻沒甚麼收穫,於是陷入絕望。接著又偷了一輛車,漫無目的地亂開,最後到了海邊便起了自殺的念頭。臨死前想留遺書給名叫智子的獨生女,寫到一半卻停筆,在走水海岸偷了一艘舢舨,出海自殺──那票警察如果想像力沒這麼豐富可傷腦筋了。」功一又繼續著裝,一面說明。
「智子是獨生女?我還以為是老婆。」
「都可以啦,反正就是對小偷來說很重要的女人。重點是非得留下一封遺書不可,否則沒辦法讓警方認為他是自殺。」
「這樣警方會相信嗎?」
「天曉得,既然找不到屍體,說不定會懷疑是假自殺。」
「要緊嗎?」
「沒甚麼壞處吧。反正小偷是不是真的自殺,跟調查『ARIAKE』的強盜凶殺案一點關係都沒有。重點是要讓警方認為確實出現過這個小偷。然後呢,正因為進展順利,柏原刑警他們才會找到DVD店,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沒問題。之後只要靜成功完成食譜那一招,我們就可以功成身退。」
不過,泰輔還是一臉悶悶不樂,功一看著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抱怨甚麼嘛。」
泰輔連忙搖頭。「我不是想抱怨啦。只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會忘掉嗎?」
「甚麼意思?」
「糖果罐呀。我們的設定是兇手把它藏在天花板裏層忘了帶走,可是這樣合理嗎?對兇手來說那是致命性的證據耶。」
「一般是不太可能啦。」
「那警方不會懷疑嗎?」
「怎麼懷疑?難道會認為有人設計嗎?」
「這我倒是不知道。」
「無所謂啦,有點不自然才好。」功一自信滿滿地說著,「人的行為並不全都能用常理說明吧,很多時候反而沒甚麼道理。強盜殺人犯把可能是重要證據的物品藏在天花板裏層,卻在搬家時忘了帶走──聽起來的確不太合理,太扯了。不過,人總會犯錯啊。再說,警方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哪種事?」
「就是兇手為甚麼會忘了帶走這麼重要的證據啊。警方不會去想啦。應該說,或許他們會想到這點,卻不可能因此放掉好不容易才追到的線索。只要不放棄,面對小瑕疵便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警察都是一個樣。我以前打工時,曾被懷疑偷拿店裏的錢;因為一開始就確定是內賊,加上其他店員都有不在場證明。不過,如果是我偷的,得先避開好幾個人的耳目才行,但那群警察根本不管這個疑點,只顧著大吼,要我承認偷錢。要不是最後證實是店長那個白癡兒子A走,我便成了冤大頭。」
「這件事你說過。」
「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也是,泰輔沉吟著。
換好衣服後,功一拍拍弟弟的肩膀。「別擔心,一切應該都進展順利,我再從柏原刑警那裏套出一些詳細狀況。」
「嗯,這我倒不怎麼擔心。只是,非得用這種迂迴的方法嗎?雖然到了這個地步,再說這些也挺怪的。」
聽到弟弟的疑問,功一歎了口氣,在另一張床坐下。
「這件事我解釋過很多次了吧。光是『和十四年前凶案當晚看到的人很像』,或是『牛肉燴飯吃起來味道一樣』,這些都不能保證警方會行動。即便警方有動作,也未必能掌握到戶神就是兇手的證據,很可能即使從頭到尾調查一遍,最後還是甚麼也找不到。」
「不過,警察也不是笨蛋,應該能查出甚麼吧。比方說,我猜他們至少會發現老爸和戶神是在外圍賭場認識的。」
「然後咧?」功一偏著頭看弟弟,「那又如何?你以為這樣就能逮到兇手嗎?」
「還有其他的啊,或許能查出很多事,再怎麼說警方都是這方面的專家呀,搞不好會找出大哥沒發現的證據。」
「萬一沒找到呢?到時候怎麼辦?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警方因為證據不足放了戶神,才氣得乾瞪眼嗎?」
「那樣的話……再祭出食譜那一招不就行了。」
功一皺起眉頭。「你真的是完全狀況外耶。如果一開始調查時戶神周邊甚麼證據都沒有,過一陣子才忽然一件件迸出來,警方絕對會起疑吧。不用說,也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泰輔面對功一的指謫無可辯駁,只能撇了撇嘴低下頭。看到弟弟這副模樣,功一繼續說:
「當初決定捏造證據時,我們就說好了要到最後才和警方接觸。尤其是你,得在最後的最後才出現,因為必須指認兇手。你的任務是在看到遭逮捕的戶神政行後,明確指出他就是十四年前看到的那個人。在這之前,你根本不曉得戶神這號人物,當然也不曾懷疑過他,必須堅持這點才行。絕對不能讓柏原刑警他們發現現在掌握到的證據與我們有關。」
或許是受到了功一強勢的語氣壓迫,泰輔的頭始終低垂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知道了,我對大哥的做法沒甚麼意見。只是,要讓靜去冒險,我有點擔心。」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現在只能賭這把,靜也說了包在她身上啊。」
「嗯……也對。」
「別想太多,只差臨門一腳,加油啦。」功一又把手搭在弟弟肩上。
走出住處後,功一轉乘地下鐵前往東京車站。他抓著吊環,出神地抬頭望著車廂廣告,一面反覆思索剛才和泰輔的對話。
這方法的確繞了一大圈,在慣以直覺行動的泰輔看來,這樣的做法太不乾脆了嗎?
他回想潛入「GOOD SOFT」的那一晚。那天功一和泰輔在夜裏來回奔波,先在「GOOD SOFT」製造遭竊的跡象,接下來開著事先偷來的輕型車前往橫須賀。車子是泰輔偷的,他曾經在修車廠工作過,平常自誇舊型車只要五分鐘就能弄到手。
功一感到最恐懼的,是兩人分別坐上舢舨,划向出海口的那一刻。那附近的海域總較別處風平浪靜,那天夜裏卻波濤洶湧。而且為了掩人耳目,兩人都僅戴著一盞小頭燈。如果單獨一人,一定會想當場作罷,幸虧兩人互相出聲打氣,總算撐到了出海口。
翻覆一艘舢舨後,兩人靠著另一艘回到岸邊。兄弟倆接著步行到橫須賀中央車站附近,耗到早上才搭電車回到東京。在電車上兩人都呼呼大睡。
一切就像走鋼索般險象環生,功一忍不住佩服自己居然能完成這個計劃。讓泰輔跟著涉險實在非功一所願,但他無論如何都想讓這個計劃成功。
剛才雖然和泰輔提到指認的事,但依照功一的想法,最理想的狀況是儘可能直到最後都不讓警方接近泰輔和靜奈。一旦他們提供警方任何證詞,到時很可能得以證人身分出庭,想必戶神行成也會在場吧。他若看到自稱珠寶商的男人和應該名為高峰佐緒里的女子竟然以被害人家屬之姿出現,想必會引起一陣騷動,沒處理好可能連之前的詐騙勾當都會洩底。
功一心想,不管發生甚麼事,他都要保護泰輔和靜奈。
走進約定的咖啡廳,柏原和萩村已經坐在一張小桌子前。看到功一,兩人立刻露出微笑。
「這麼忙還找你出來,真抱歉。」柏原說道。「要喝甚麼?」
「不用了,我剛喝過咖啡,直接說有甚麼事吧。」
兩名刑警對看了一眼,接著由萩村開口:「令尊經營的是洋食餐廳,你知道他和同業之間的來往狀況嗎?」
「同業指的是其他從事餐飲業的人嗎?」
「應該說跟令尊一樣開洋食餐廳的人。」
「洋食餐廳……沒印象哪。」功一偏著頭想了想。「聽他講過那家店的壞話,但有沒有來往就不知道了。」
「壞話?甚麼樣的?」
「像是難吃得要命還賣那麼貴、虛有其表之類的,不好意思,我記不太清楚。」
「其中有叫『戶神亭』的店嗎?」
萩村這一問讓功一心跳加速,警方終於注意到戶神政行這號人物了!但他依舊保持平靜,搖了搖頭。「戶神亭……沒有耶,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