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咖啡廳,行成招了一輛計程車。他讓高峰佐緒里先上車,自己跟著鑽進車裏。前往的地點是麻布十番。
「真期待新口味的牛肉燴飯,吃起來是甚麼味道呢?」計程車才一開動,佐緒里隨即問道。
「這個嘛,就請您親自品嚐,我深具信心。」
「不過,讓我這種外行人試吃,也講不出甚麼建設性的感想,對戶神先生來說應該沒有參考價值吧。」
行成笑著搖搖頭。「妳只要告訴我,吃完感覺是慶幸還是後悔,這樣就夠了。千萬別客氣,我最怕聽到應酬的場面話。」
「感覺責任滿重大的。」
「不需要有壓力啦,輕鬆點吧。」
好的,她點點頭,接著又倏地正色望向窗外,好像有心事。
行成總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對勁,表情比平常僵硬,態度也有些冷淡。
起初倒沒甚麼異樣,但從行成提起「ARIAKE」那家洋食餐廳之後,卻開始有這種感覺。
他心想,也許不該談起那家店老闆夫婦身亡的事,這會不會讓佐緒里想起了朋友痛失雙親的回憶呢。他後悔起來,果真如此,自己就太粗心了。
行成想要調查「ARIAKE」,起因於前幾天來訪的兩位刑警。他們從頭到尾沒表明搜查目的,行成心中感到相當不是滋味。
警方在櫻木町的屋子裏找到一個舊糖果罐,那又如何?而糖果罐內放了一隻「ARIAKE」洋食店老闆的錶,究竟有甚麼重要性?為了弄清這點,行成自行調查有關「ARIAKE」的事,他在網路上搜尋新聞報導,輸入了「ARIAKE」和「洋食店」兩個關鍵字後,馬上出現相關資料,原來是十四年前的事。他看了內容後驚訝得說不出話,沒想到竟是一起殘酷的強盜凶殺案。
這下子他終於明白兩名刑警為甚麼對糖果罐和金錶的問題緊追不捨,因為他們認為那是當初兇手從犯案現場帶走的。換句話說,根據他們的推測,把罐子藏在天花板裏層的就是真兇吧。
對警方而言,這種想法或許合理,但行成認為懷疑父親政行簡直大錯特錯。政行沒有任何動機攻擊橫須賀的一家小洋食店,不對,應該說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雖然最後總會真相大白,但想到父親好一陣子都得被當做嫌犯,行成就受不了。
「請問……您怎麼啦?」看到行成陷入沉思,佐緒里一臉擔心地問。
「啊,不好意思。」他趕緊擠出微笑,「只是剛好在想點事情。」
「看起來像在思考甚麼難題。」
「怎麼說?」
「因為表情很凝重呀,眉頭皺成這樣……」
啊,行成說著,一面用手指撫著眉間。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板起臉了嗎,其實也不是甚麼難題啦。」
「看來開一家新餐廳,真的有很多事要操心呢。在這麼忙碌的時候,我還提出要到府上參觀這種過分的請求,真的很抱歉。如果不方便,還請您直說喔。」
行成連忙搖手。「怎麼會不方便,剛才也提過,已經徵求家父家母的同意了,您不用擔心。」
「聽您這麼說就放心了。」
看著佐緒里的微笑,行成暗罵自己到底在搞甚麼呀。剛剛才發現她的狀況不太尋常,馬上就換自己讓對方擔心。
行成想到往後不知還能擁有幾次與她共處的時光,決定見面時不再想其他不相干的事。
是啊,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行成察覺自己早已被佐緒里深深吸引,當然,一開始對她並沒有特別的念頭,單純只是想聽取年輕女孩的意見。但現在不同了,會為了想見她編造各種藉口,連今天的試吃也一樣。表面上是想聽她的意見,其實更想讓她嚐嚐自己深具信心的新作品。此外,更重要的是,想見到她。
眼看她就要出國,坦白說,行成真的想挽留她,卻認為自己沒有立場而作罷。
「怎麼啦?」佐緒里納悶地問道,大概發現行成正直盯著她的側臉吧。
「哦,沒甚麼。」行成趕緊正視前方。
他們搭乘的計程車在路口停了下來。
※※※
看著紅燈,高山久伸打了個呵欠。他正開車從公司回家,車子是兩年前買的福斯Beetle。他相當中意這款車鮮黃色的外型。
高山任職於一家電玩公司,最近為了即將發售的軟體測試,連續好幾天都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好不容易達成了進度,今天才能早點下班。
但是,他沒有因此特別開心,就算早回家也不代表快樂時光增加,只是一如往常到便利商店買個便當,配著錄下來的動畫,度過一個人的孤獨晚餐。
高山又打了個呵欠,嘴張得大大的,不經意瞥向左邊的瞬間,他驚訝得差點停止呼吸,連嘴也忘了合起來,睜大了雙眼。
停在一旁的計程車裏,竟然坐著南田志穗!
這怎麼可能!正當他想再看清楚時,那輛計程車已經開動,因為號誌燈變綠了。
後面的車不斷按喇叭,高山也連忙開動Beetle。
他心想絕不可能有這種事,一面緊跟著計程車努力想開到旁邊,卻沒那麼簡單。那名可疑的女子坐在後座右側,從後方看起來髮型跟志穗不同。志穗是短髮,但計程車上的女子似乎留著一頭長髮。
不過,剛才瞥見的那張臉,毫無疑問就是志穗!雖然感覺不盡相同,但絕對不只是相貌相似的另一人,因為高山直到現在依舊一有空就想著志穗。每當回想起志穗離開那時,他依然痛苦不已。當時他才計劃星期四要到成田機場送機,沒想到前一天卻收到志穗的簡訊,寫著待會兒就要搭上飛往紐約的班機,最後還說明這是因為面對面道別實在太難受。
自此之後,志穗音訊全無,沒接到她打來的國際電話,也沒收到隻字片語。她目前身在何處、做些甚麼,高山一無所知,當然也沒辦法主動聯絡。雖然告訴自己只能忘掉她,但卻始終難以忘懷,一直以來就這麼落落寡歡。這次工作的案子會拖得這麼久,其中一個理由顯然是他不夠專心。
志穗竟然出現了!而且還是在東京──
高山簡直不敢相信,照理,她為了實現理想已經遠渡重洋到美國了。這時的她應該一面擔任設計師助理,同時每天認真進修才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高山心裏雖想著自己認錯人,還是緊追著計程車不肯死心。無論如何他都要再看那名女乘客一眼,除非確認不是南田志穗,否則絕不就此回家,要不然今晚起大概再也睡不著覺了。
旁邊的車子一再插進來,讓他很難接近計程車,偶爾能順利靠近,那名關鍵女子卻面朝反方向,看不到長相。在一**追逐拉鋸中,不知不覺已來到麻布十番地區,路口處車潮相當擁擠,那計程車跟高山之間距離四輛車,在前面等紅燈。
正當高山思索著車上的人到底要往哪裏去時,忽然看到計程車後門打開。先是走出一名男子,接著那名女乘客也下了車。好像是因為前方塞車,兩人才在這裏下車。
高山拚命睜大眼睛,直盯著女乘客。但她和另一名男子都背對著高山,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女子的身形像極了志穗。
男女兩人步入轉角,從高山的視野中消失。他急了起來,這麼一來肯定會跟丟。
前面的車總算動了,他趕緊想辦法變換車道,但兩人轉進的巷子是條單行道,車子進不去。他無奈想著只好到下一條巷子再轉彎,沒想到地形遠比想像中複雜,最後根本搞不清楚該怎麼開才能繞回剛剛那條路。
高山隨便找個地方停了車,飛快衝下。他心想,如果今晚在這裏沒找到她,之後就再也沒機會碰面了。
高山來回繞了好幾次剛才那對男女轉進的巷子,卻沒看見他們的蹤影。他看著整排餐廳亮起的燈光苦惱不已,那名女子可能在其中某家餐廳裏,她或許只是個神似志穗的陌生人。不過,如果真是志穗……
雖然認為自己在白費工夫,高山卻下不了決心離開,心中仍有一絲淡淡的期待,說不定到處晃晃還能遇見她。結果,他猶豫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到車旁,心愛的Beetle 還被開了張違規停車的罰單。
※※※
通過玻璃門時,萩村顯得有些緊張,因為一名身穿整齊套裝的女子帶著微笑迎面而來。
「歡迎光臨,請問有訂位嗎?」
「哦,我不是來用餐,而是來找戶神先生。」
啊,女子露出瞭解的表情點點頭。「您是萩村先生吧。」
「是的,戶神先生要我九點左右過來接他。」
「好的,我去通知,請您在這裏稍等一下。」
女子指著一張小桌子,應該是客滿時讓顧客候位時用的吧。萩村心想,生意興隆的店果然不一樣。
他坐下來張望四周,店內用品看來像是外國的古董,但塗抹灰泥的牆壁肯定是為了凸顯日式風格,想藉此強調「洋食」實為日本飲食文化的一環,似乎是相當引以為傲的設計。
大約一小時前,萩村打了電話給戶神政行,表示有些事想詢問,請他撥出時間,也表明希望他能一同回到縣警總部協助調查。戶神對於詳細狀況沒問太多,只說了九點鐘在「戶神亭」等候,語氣聽來不疾不徐。
不一會兒,戶神出現,身穿襯衫搭配咖啡色西裝外套,並沒有打領帶。「讓您久等了。」
「別客氣,不好意思打擾您工作。」
店門口的車道上停了輛待命的車,當然不是警車。柏原坐在駕駛座上,看到萩村和戶神一起走出來,特地下車示意。
「前幾天突然造訪,真是抱歉。」
「別這麼說,倒是還有甚麼事要談嗎?」戶神看著柏原,又看看萩村。
「是的,有件事一定要向您確認。」柏原回答。
「甚麼事?」
「這個嘛,先回局裏再慢慢說吧,請上車。」柏原講完逕自坐上車。
萩村請戶神坐進後座,自己接著鑽進副駕駛座。這樣的安排也是考量到,儘可能不讓戶神有被當做嫌犯對待的感覺。
從「戶神亭」總店到縣警總部的車程不到十分鐘,抵達之後,兩人領著戶神到預先空出的小會議室。
「我還是頭一遭走進這種地方。」戶神環顧著四面皆是白色牆壁的單調房間。
「要喝點甚麼嗎?」萩村問他。
「不用了,找我來到底有甚麼事呢?」
在戶神的催促下,柏原瞥了萩村一眼,輕輕點頭示意。萩村把房間角落的紙袋放到會議桌上,從裏面拿出一樣物品,是上次那個糖果罐。
「這個糖果罐又怎麼啦?」戶神皺起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前幾天問您有沒有印象,」柏原說著,「您回答沒看過,這一點現在還是沒改變嗎?」
「沒有,我的確沒看過,有甚麼問題嗎?」
柏原激動地探出身子。「戶神先生,請您老實說,真的沒看過嗎?」
「沒看過。」戶神搖搖頭。「為甚麼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相信,但上面確實有您碰過的證據呀。」
「證據?」
「是指紋。放在糖果罐裏的金錶上,檢測出您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