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意思。」柏原一臉沉思地說著,「真不愧是廚師之子,著眼的地方很不一樣,啊,應該說著口的地方才對。只是光說牛肉燴飯的味道類似……」雖然他的語氣聽來戲謔,眼神卻認真無比。
「不足以構成調查條件嗎?」功一問。
「很難講,畢竟口味這種感覺太主觀。」
「是嗎?口味取決於製作程序和材料,如果味道相近,不正表示兩者可能有所關聯?同樣都是牛肉燴飯,卻因每家店的作法不同,口味可說百百種。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關鍵部份更是商業機密,能做出相似度這麼高的口味,我猜會不會根本連訣竅都是相同的呢。」功一這時發現自己似乎太過認真,但總得想辦法讓柏原上鈎,否則就慘了。
柏原雙臂交抱胸前,緩緩點了下頭。
「那好吧。總之我先把這個想法帶回去,說不定會有用處。」
這個刑警回答的語氣略帶保留,功一聽得不耐起來,但此刻提出更多意見卻又太危險。
「只不過,難得提出這個觀點,澆你冷水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但不瞞你說,事實上這案子變得有些詭異,不確定目前調查的方向到底正不正確。」
聽柏原一說,功一挑眉質疑:「甚麼意思?」
「我剛說出現一些類似證據的跡象,不過,十四年來警方幾乎找不到任何與案情相關的資訊,最近卻因為一連串巧合冒出一樣樣疑似間接證物的東西。我們發現後當然很開心,於是重新振作士氣展開調查。不過,深入追查之下卻不禁懷疑起這些間接證據的可信度。」
功一笑著搖搖頭,自己也知道笑得很僵硬。
「這話聽起來真怪,那些甚麼間接證據不都是警方發現的嗎,還是突然冒出了新證人?」
「是我們的人找到的。你認識萩村刑警吧?有一部份是他發現的。」
「那是懷疑自己人找到證據的可信度嘍?這太沒道理了吧。」
「你說的沒錯。不過,如果可疑的是發現證據的過程呢?我總覺得也很可能有人在誘導警方辦案。」
柏原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功一整個身子開始發燙,差點全身盜汗。
「誰會做這種事呢?」
「不曉得。也許是跟案情有關的人,或者是單純以犯罪為樂的人。總之,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柏原直視著功一的雙眼。在那道像是探測內心的目光威嚇下,功一真想當場別過臉,但這麼一來將會前功盡棄,只能拚命忍住,回盯著柏原。
「讓您這麼想的理由是甚麼?難道您掌握到明確的事證了嗎?」
「事證啊,你這麼一問剛剛的說法就站不住腳了,勉強要說應該是憑經驗和直覺吧。在追訴期期滿之前突然發現這麼多線索,怎麼想都太牽強,不過我這種說法好像沒甚麼說服力。」
這個解釋確實讓人很難接受,而且功一當初已經處處留意不讓警方感到突兀。
「況且,最終還是需要物證。」柏原繼續說:「即便目前找到的間接證據都是真的,也沒辦法逮捕任何人。一定要有能直指某個人就是兇手的關鍵證據才行,從這個角度來說,連你弟弟的證詞也稱不上決定性。」
功一驚訝地睜大雙眼。「為甚麼?難道我弟弟的目擊證詞不能採信嗎?」
「畢竟時間過得太久,只要對方隨口回一句『只是很像』就沒轍了吧,還是必須要有能確定兇手的具體客觀物證。」柏原說完看看手錶,準備起身。「不好意思,這麼忙還來打擾你。今天女朋友不來嗎?」
「嗯……今天應該不會來。」
「是喔,真可惜,我本來還期待多待一會兒能見到她咧。」
柏原在玄關穿了鞋後,轉身對功一說:「老是活在過去那個案子的陰影下,我想對你也沒甚麼好處。你還年輕,該多想想將來才對。唉,不過說這些也沒甚麼用吧。」
「您說的很對。」功一回答,「現在談這些也沒用,得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後,我才有餘力思考未來。」
柏原歎了口氣,露出笑容。「是嗎,那我也沒辦法了。」
「麻煩您多費心調查。」功一誠摯行了一禮。
送走柏原之後,功一躺在床上,細細回想兩人剛才的對話。
很可能有人在誘導警方辦案──
沒想到居然有人會這麼想。當初他認為無論甚麼樣的間接證據,警方一旦發現和案子扯上關係,必然會重新燃起希望,根據這些證據展開調查。
此時柏原手上應該並沒掌握到明確的事證,但還是看穿了整件事的本質,果然不能小看資深刑警的經驗和直覺。
說不定柏原已在懷疑誘導警方的就是功一,所以才專程來測試自己的反應吧,這也不無可能。不過,一連串對話下來,他應該沒得到任何確切的證明,功一自信沒露出半點馬腳。
問題在於,對目前掌握到的間接證據起疑的只有柏原嗎?若是主導調查方向的高層也有同樣想法,功一三兄妹的計劃就會走上失敗之途。不僅如此,搜查小組的焦點可能還會轉向找出誤導警方辦案的人。
柏原臨走前的那句話仍言猶在耳。他也許早已看穿一切,暗示功一「別再做這種事了」。
功一越想越覺得自己彷彿遭到一場窮追猛打,苦惱地在床上翻來覆去。這時,他聽見鑰匙開門聲,大驚之下連忙坐起身。
門緩緩打開,泰輔在門口探頭探腦。「安全了嗎?」他輕聲問。
嗯,功一下了床。「警示燈亮了嗎?」
「我差點就要開門啦,多虧靜及時發現。」
靜奈跟著泰輔進到屋裏。看來她是離開戶神家後直接過來,還是一身精心打扮。
「柏原刑警來過了。」功一對兩人說。
泰輔一聽,神情立刻不安起來。
「他問我聯絡上你了沒,我回說還沒。」
「還有呢?他沒提到調查的進度嗎?」
「說目前還缺臨門一腳,希望能找到物證。」
「那就沒問題了。我電話裏跟你報告過,靜幹得漂亮,食譜行動成功。」
功一點點頭,看著靜奈。「靜,幹得好,很辛苦吧。」
「還好啦。」她聳聳肩。「跟之前那些相比,這不算甚麼。只要找個空檔把筆記本藏起來就行,比騙錢輕鬆多了。」
看著極力逞強的靜奈,功一感到很心疼。她的妝容化得比平常仔細,表情卻黯淡無光。
「接下來只等警方展開住家搜索啦。」泰輔則和靜奈呈現強烈對比,語氣聽來活力十足。「目前感覺一切都在大哥計劃之中哪。」
功一強顏歡笑,答了句「是啊」,心底的擔憂卻說不出口。
※※※
萩村才舉起一大杯生啤酒,身穿夾克的柏原剛好走進店裏。萩村在座位上招招手示意。
辛苦啦,柏原打聲招呼在對面位子坐下,拿起毛巾擦擦臉,向女店員點了杯生啤酒。
「今天在忙甚麼?」萩村問道。
「為了一個無聊小案子的善後處理跑到東京,我們這種轄區小警察總不可能專接追訴期快到的案子嘛。」
柏原叫的啤酒送來後,兩人默不作聲地舉杯。
「你那邊呢?有甚麼進展嗎?」柏原問。
萩村聽了只是皺眉。「坦白說,沒甚麼收穫。已經追溯到遠從戶神在櫻木町開店時期的人際關係,卻找不到和『ARIAKE』的交集。從有明夫婦這方面反向調查,也沒發現和戶神扯上關係的地方,簡直走進了死胡同。」
「這麼說來,唯一能連結兩者的,只有那個外圍賭場啊。」
萩村也認同。「就是那家叫『Sunrise』的咖啡廳。首先,可以肯定戶神和有明幸博是在那裏認識的。問題在於之後,他們有些互動應該會留下蛛絲馬跡,不過都事隔十四年了……」
柏原抓了毛豆莢卻沒往嘴裏送,只用指尖把玩。
「之前那個指紋怎麼樣?不是要拿凶案現場採到的指紋和戶神的比對嗎?」
提到這個,萩村還是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舉著酒杯搖搖頭。
「鑑識人員好像都盡力了,還是沒發現符合的指紋。但如果戶神只在犯案當天去過『ARIAKE』,這種可能性就較高了,因為作案時應該戴著手套吧。」
「真是可惜,磯部課長怎麼說?」柏原提起萩村的長官。
「目前這個狀況下當然是最好按兵不動。即使想讓對方招供,手上能進攻的材料也太少了。」
柏原總算把毛豆莢放進嘴裏,喝口啤酒後大大歎氣。「屍體還沒出現啊。」
「屍體?」
「潛入DVD店的小偷啊。划著舢舨出海後,就消失無蹤啦。」
「是啊,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來,沒聽說尋獲屍體的消息,畢竟海這麼大。」
「已經葬身海底了嗎……還是,從頭到尾根本沒這個人?」
「你說甚麼?」萩村問道,「甚麼意思?你還認為是偽裝自殺嗎?」
「沒事,沒甚麼。」
「就算自殺是假的,小毛賊還活著,對我們也沒任何好處。我看他自己也沒想過,偷走的那些東西代表甚麼意義吧。」
「不過我還真想親眼見見那個小毛賊。」柏原說著,「從那封遺書上沒查到甚麼嗎?」
「在海邊找到的那封遺書嗎?沒下文吧,沒聽說查到是寫給誰的。」
這樣啊,柏原輕輕點了下頭。
萩村不懂為甚麼柏原這時候還這麼關心竊盜犯,從那個小偷盜走的物品中確實陸續發現許多新事證,也讓警方得以循線追查到戶神政行,但竊賊本身應該與「ARIAKE」凶案無關。
「柏原大哥那邊呢?有甚麼收穫?」
萩村一問,柏原想都沒想就猛搖頭。
「剛才提過,為了一堆雜事奔波,根本沒甚麼自由調查的時間。」
「這樣啊。」
「一大堆小案子接二連三發生真受不了。當然啦,上面那些大頭也會從容易偵破的案子開始處理。局長對那些古早時代的案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反正過了追訴期也不關他的責任。」
這口氣聽起來似乎在抱怨得不到上級的諒解,萩村卻認為,這陣子柏原本身也對這起案子失去了熱忱,連今天到這家店碰面也是萩村的提議。
「對了,你在那家店吃過東西嗎?」柏原問道。
「哪家店?」
「『戶神亭』呀,離你們辦公室很近吧?」
「呃……沒有,還沒吃過他們店裏的東西。」
「這樣啊。」
「有甚麼問題嗎?」
「沒啊,只是覺得去吃吃看也不賴,聽說招牌菜式是牛肉燴飯。」
「好呀,我隨時奉陪。」
柏原點點頭,一口氣喝乾啤酒後,叫來店員追加點了一份綜合生魚片和生啤酒。
看著他這副模樣,萩村總覺得和過去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