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靜奈腦中一片空白,沒辦法理解現在是甚麼狀況,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搞不懂筆記本為甚麼會在行成手上。
「那是甚麼……」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連自己都知進沒能成功掩飾當下的狼狽。
「我才想問,這到底是甚麼?」行成語氣平靜,感覺得出他努力克制著憤怒和懷疑。
她低下頭,輕輕搖了搖,「我不知道。」心想可能會被大罵一頓吧。
從剛才應付高山的模樣,靜奈才發現行成還有她不知道的一面。
「拜託您告訴我實話吧。」但行成依舊保持沉穩的態度。「我知道這是您藏的。」
靜奈挑眼凝視行成,因為實在太好奇他質問時的表情。只見他的嘴角浮現一抹淡淡微笑,眼神卻充滿哀傷。這時,靜奈才發現他沒有生氣,而是深深受了傷,只得又低下頭。
「前天晚上我到書庫查點資料。」行成開始說明,「在抽出《世界的家常菜》這本書時,發現旁邊有本筆記,因為從沒見過,便順手拿出來翻翻。看了之後大吃一驚,裏面密密麻麻寫的都是洋食食譜,卻不是家父的筆跡。不過,更讓我驚訝的是筆記本上的氣味。」
靜奈聽了立刻抬起頭,氣味……
「您也聞聞看,不過大概已經散了。」行成遞出筆記本。
靜奈接過來,把封面湊近鼻子,瞬間瞭解他的意思。
「發現了吧,本子上有香水味,是家母硬塞給您當禮物的那瓶香奈兒香水。您當時是噴在手腕,然後用右手抹開吧。之後雖然戴上手套,香味還是沾上了筆記本。」
靜奈不發一語,將筆記本放回桌上,腦子想著要反駁,卻沒有任何好藉口。她記得收下香水時的情景,卻直到剛才都不記得曾經噴灑在手上。
「請告訴我,為甚麼要把這個藏在書庫。」行成重複一次。
靜奈雙手緊握,放在腿上,掌心全是汗水。
哥哥,怎麼辦──腦中瞬間浮現功一和泰輔,歷經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讓計劃順利進行,眼看一切努力就要化為泡影。
「高峰小姐,不對……」行成說到一半停下來,「這應該是化名吧,剛才那個男人叫您志穗,那才是本名嗎?」
靜奈沒作聲,如果否認,接下來又得解釋對高山使用化名的原因。
「然後,沒猜錯的話,是姓有明──『ARIAKE』嗎?」
行成這一問,讓靜奈忍不住睜大雙眼。
他攤開桌上的筆記本。
「這裏,有道菜叫『ARIAKE 可樂餅』吧?筆記裏還有『ARIAKE 酥炸什錦』、『ARIAKE 招牌飯』之類,我猜『ARIAKE』應該是這家店的名字吧。『ARIAKE』讓我聯想到一家餐廳,先前也說過,我在查一家相同店名的餐廳。至於為甚麼想調查,是因為最近有警察來家裏追問家父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其中提到一家叫做『ARIAKE』的洋食餐廳。我一時好奇查了一些舊報導,才知道『ARIAKE』這家餐廳十四年前發生過強盜殺人案。那些警察似乎是為了追查這個案子而來,不曉得他們握有甚麼證據,但似乎是懷疑家父涉案。」
一股腦說完後,行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本店的招牌紅茶,冷了就不好喝。」他低聲道。
靜奈直盯桌面,事已至此沒辦法再找藉口圓謊。行成發現筆記本之後一定想了很多,才決定聯絡靜奈。現在終於瞭解為甚麼他會不死心地拚命打電話來,居然還誤以為他想求婚,靜奈忍不住咒罵自己的愚蠢。
「請抬起頭啊,志穗小姐。」行成對她說。
靜奈緊咬著牙,不是,那才不是我的名字……
「您之前曾經告訴我,小時候在朋友家開的餐廳吃過和我們店裏同樣口味的牛肉燴飯,後來因為她父母雙亡,餐廳也倒閉了。那個朋友名叫矢崎靜奈,沒錯吧。」
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靜奈吃驚地整個人震了一下。
「因為同樣在橫須賀,加上父母雙亡這兩點,我先前問您那家餐廳是不是『ARIAKE』,但您否認了。當時我也想,的確不太像,因為『ARIAKE』的老闆以自己的姓氏當店名,也就是有明海的『有明』。不過,既然您把這本筆記──」他指著靜奈面前的本子,「把這個藏在我家,之前說的話也就不可信了。不僅如此,這本筆記上的牛肉燴飯作法和『戶神亭』原始口味的牛肉燴飯一模一樣,連使用的特殊醬油也清楚記下品牌。我終於瞭解您那時吃到我們店裏的牛肉燴飯為甚麼會落淚,您朋友家開的餐廳就是『ARIAKE』吧。矢崎靜奈這個名字,只是編造的化名。」
靜奈屏住呼吸抬起臉,直視著行成搖搖頭。
「不是的,這不是化名。」
「是嗎?」
「真的。只有這一點,請您一定要相信我。」
「只有這一點?」
靜奈被行成盯得又低下頭,聽見他歎息了一聲。
「真搞不懂,我剛才針對筆記本的事說了那麼多,您始終只是靜靜聽著,但一問到朋友的名字是不是假的,反應卻這麼激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靜奈緊咬著嘴唇,只有「矢崎靜奈」這個名字不是假的──真想當場這麼說。
「志穗小姐,」行成像是趁勢追擊地繼續說:「請解釋清楚,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為甚麼要藏這本筆記?不,應該先說明您怎麼會有這本食譜,和『ARIAKE』到底有甚麼關係?請告訴我實話,拜託,志穗小姐。」
靜奈再也忍受不了,她用力搖著頭大喊:「不對!」
靜奈緊盯著嚇得身子往後退了一下的行成。「我不叫甚麼志穗!別再用那個名字叫我!」
年輕店員聞聲跑過來,行成立刻舉手制止。「有事我會叫你,現在先讓我們獨處。」
店員點點頭,走進廚房。確認他離開後,行成轉過頭看著靜奈。
「但剛才那個男的確實叫您志穗……」
「我告訴他的也是化名。」
「原來是這樣……那,您的本名呢?」
靜奈心中兩股情緒交戰,迷惘的同時又想徹底死心。她也閃過堅持自己就是高峰佐緒里的念頭,卻很清楚會立刻被拆穿。此外,她真的不想再繼續說謊。
「矢崎……靜奈。」她回答。
「咦?您是矢崎靜奈?」行成驚訝地睜大眼睛。「那不是您朋友……」
靜奈抓起皮包,掏出皮夾,將裏面的健保卡放在桌上。
「是真的啊。」行成看到健保卡後低聲喃喃,接著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您是矢崎靜奈,您的朋友才姓有明。」
靜奈意外地眨眨眼,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誤解,不過,也難怪行成會這麼想。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行成點點頭。
「那麼,我就稱呼您矢崎小姐,可以吧。」
靜奈輕輕收了收下巴。
行成吸了一口氣。
「矢崎小姐,我再問一次。我知道您怎麼會有這本筆記了,應該是那位姓有明的朋友交給您的吧。不過,為甚麼要藏在我家書庫呢?這點還請解釋。」
靜奈保持沉默,怎麼可能解釋得清楚呢。
「矢崎小姐,」行成的語氣變得稍微強硬,「如果您再不說,我只能使出最後一步,雖然我非常不願意這麼做。」
看到靜奈抬起頭,他繼續說:
「我就把這本筆記交給警方,請他們代替我問出真相。不過,我真的、真的不想這麼做。無論實情如何我都能接受,請告訴我,拜託了。」他深深低頭行了一禮。
靜奈發現心上那堵牆像方糖一樣,漸漸融化。行成即使知道自己被騙依舊保持平靜,不但沒責怪靜奈,還努力保持紳士風度。面對他的態度,她發現自己內心起了動搖。
靜奈微微張口道:「我是受人之託。」
行成聽了立刻抬起頭。「受人之託?是誰呢?」反問之後他似乎有所理解:「是那位姓有明的朋友吧,為甚麼會託您……」
「詳情我不清楚,只是聽說『ARIAKE』一案的兇手是令尊,也就是戶神政行先生。」
「這怎麼可能……」
「因為我朋友曾目擊兇手的臉,那的確就是戶神政行先生。再說,兩家店的牛肉燴飯口味一模一樣,我也不覺得是單純的巧合。」
「您也認為家父是兇手嗎?」
「我想脫不了關係吧,對不起。」
「您不需要道歉……」行成難過得皺起臉。
「藏那本筆記的理由,似乎是希望警方進行搜查時能找到關鍵性的證據,對方是這麼告訴我的。」
「警方確實已開始懷疑家父,如果再從我家找到這本筆記,可能就更加確定。」蹙著眉頭說到這裏,行成好像察覺到甚麼事。「警方最近才來過我家,難道是您朋友洩漏了甚麼消息給他們嗎?」
靜奈搖搖頭。「這些我就不清楚了。」
行成像要克制內心煩躁似地搔搔頭,拿起身旁的公事包。接著他從裏面抽出一張紙,放在桌上,紙面有著列印的文字。靜奈看了全身僵硬,內容是十四年前的凶案報導,看來是從網路上搜尋到的。
「根據這份報導,好像是當晚孩子們外出時父母慘遭殺害,其中一個孩子就是妳朋友吧。」
靜奈瀏覽了一下那份報導,上面只提到有幾個孩子,並沒有寫出名字,也沒說明被害的兩人只是同居關係。或許寫這篇報導時,報社還沒掌握到所有訊息。
「有件事我想不透,這跟案情應該沒關係,不過,孩子們為甚麼單獨在深夜外出呢?」行成喃喃地提出心中疑惑。
「因為流星。」靜奈說了,「大家一起出去看流星。」
「流星?」
「英仙座流星雨。」
行成起先偏著頭思索,沒多久馬上想起甚麼。
「之前您在我家時,提過曾和朋友去看英仙座流星雨,就是這個朋友。」看到靜奈點頭,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知道您為甚麼會幫這個朋友如此大的忙了,從某個角度來看,您也算當事人哪。」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其他的事我不清楚。」
「謝謝您告訴我,雖然算是在我威嚇下才說的。」
「您會報警嗎?」
「暫時還不考慮,我想先整理一下頭緒。這本筆記,可以先寄放在我這裏嗎?」
「請便。」
行成把筆記本收進公事包裏,之後放在腿上,看著靜奈。
「您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這個目的接近我吧,但我卻一點都沒察覺到。」行成露出自嘲的笑容。「留學也是假的吧。」
對不起,靜奈低下頭。
「我想過,萬一全是誤會,最後還是要把這個給您,但應該不需要了吧?」他從公事包拿出一份檔案夾。
看到封面上的標題,靜奈心頭一熱。那是「加拿大的家常菜」幾個手寫大字。
「我是為了做這個才進書庫查資料,卻換來這樣的結果,想想真諷刺。」他一臉落寞地把檔案夾放回公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