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村一穿過自動門,便利商店店長立刻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萩村看了也不禁苦笑。
「不管你來幾趟都一樣,我之前說過,別指望我啦。」店長為難地皺起眉頭。
「只是繞過來再確認一下而已,你不用覺得太有壓力。」
「話是沒錯,但你來這麼多趟,搞得我都有點過意不去了。」
店長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影印資料,是前幾天萩村拿過來的兇手畫像。
「我也講過,那天晚上買雨傘的客人長得不是這個樣子,感覺更年輕一點。但是,我也記不太清楚,畢竟都過十多天了。」
「先別管買傘的客人了,如果出現長得跟這張畫像相似的人,麻煩通知我一聲。」
「我知道啦,目前還沒看到,有的話我會跟你聯絡。萩村先生對吧,我會打給你的。」
這時正好有一對情侶進到店裏,店長立刻擺出一副沒空理會萩村的態度。那就麻煩你了,萩村說完後走出商店。
萩村看看手錶,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心想今天就先告一段落吧。他舉起手攔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後座後揉了揉小腿肚,估算一下這幾天步行的距離,忍不住歎了口氣。
萩村回到橫須賀分局時,同事們都正準備下班回家,柏原卻不見人影,於是他問了另一位資深前輩山邊。
「柏原嗎?他到衣笠去了吧。」山邊回答。
「衣笠?」
「好像有個每星期都會到『ARIAKE』吃午飯的男人,柏原就是去找他。不過,只知道是個在某銀行衣笠分行上班的業務員,連名字都不清楚,所以也只能大海撈針吧。」
「那個男的和畫像相似嗎?」
山邊搖搖頭。「聽說那個男的身材矮胖,跟畫像一點也沾不上邊,柏原大概是希望他能提供畫像男子的情報吧。」
萩村瞭解狀況後點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
有明泰輔目擊到疑似兇手的男子,這原本是個重大線索,大批搜查人員也拿著畫像到處訪查,更重點鎖定有明夫婦的交友及「ARIAKE」的常客。然而,十幾天過去,搜查小組還是沒找出符合的對象。
「搞不好又要落空了。」山邊接著說,「不是畫像根本不像,就是兇手原本便跟有明夫婦毫無關聯,連搜查一課那群人也沒發現甚麼有用的線索,看樣子有得拖了。」
至於有名夫婦背負大筆債務這一點,眼前還沒獲得明確證實。起先縣警搜查一課似乎將重點放在這一塊,但這兩三天看來又將方向轉到訪查兇案現場周邊。
「另外那條線查得怎麼樣?圖書館那邊。」萩村問道。
「你是說有人目擊有明太太的行蹤嗎?不知道耶,我認為不相干。」山邊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穿起外套,看來準備要回家了。
案發前一日的白天,有人看見有明塔子出現在附近圖書館。目擊者是塔子熟悉的菜販,據說他是在開著小貨車運送蔬菜途中看到的,當時她正要走進圖書館。
不過,圖書館員卻對有明塔子毫無印象,也沒有她外借書籍的紀錄。但圖書館中也能自由閱覽雜誌和報紙,大部份搜查人員認為這或許是她上圖書館的目的。
我先走嘍,山邊交代一聲離開了。沒多久,把外套擱在肩上的柏原回到分局,他襯衫腋下的部份被汗水浸濕成一片。
柏原一看到萩村就輕輕舉手打招呼,接著整個人癱坐在自己位子上,從襯衫胸前口袋掏出香菸叼在嘴裏點燃。只見他深深吸了一口又呼出一團煙霧,但感覺不是太享受。這幾天下來,他瘦削的雙頰顯得更加憔悴,臉色也不太好看,只剩雙眼依舊炯炯有神,精光絲毫未減。
「聽說你到衣笠去了。」萩村問他。
柏原點點頭,把菸灰缸拿到面前。
「我見到了信用合作社的業務課課員。當初聽說他是『ARIAKE』的常客,但問了本人之後才知道他從頭到尾只去過差不多三次吧,這些小道消息真是信不得。」
「畫像拿給他看了嗎?」
「看是看了,但他說沒印象。」柏原扭扭頭,頸關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連坐在位子上的萩村也聽見了。「你那邊怎麼樣?」
「這裏也一無所獲。我跟之前一樣,跑了好幾家超市和便利商店。」
「說不定根本不是附近的人幹的。」柏原叼著菸,攤開桌上的橫須賀市地圖。「如果兇手是從外地來,考量到案發時間在半夜,他應該得開車。那麼,車子停在哪裏呢……」
「如果是附近的停車場,搜查一課他們已經確認過監視攝影機的畫面,可惜沒發現類似畫像的人。」
「我要是兇手才不會把車停在附近停車場,但隨便停在路邊也不妥,因為很有可能被附近居民舉發。我寧願把車停在距離稍遠卻更安全的地方,像是一天之內進出幾千輛車,而且三更半夜使用也不會令人起疑的停車場。」柏原查看了一下地圖後,目光聚焦在一點上,指著道:「好比說,這裏怎麼樣?」
萩村走到他身邊盯著地圖。柏原指的是一間位於汐入的大型購物商城,裏面不但有好幾家餐廳,還有電影院和遊樂中心,當然停車場也相當寬敞。
「這裏跟案發現場有一段距離,用走的太辛苦了吧。」
「但也不是走不到的距離呀。還有另一個地方,這邊。」柏原指著和購物商城隔著馬路相對的飯店。「這裏的停車場也不小吧。」
「地下三層都是停車場。」
「停車費是機械收費嗎?」
「大概是,但出口應該有管理員。」
「好,拿畫像去給那個人看看。」柏原把剛點著的第二根菸捺熄在菸灰缸裏,一把抓起外套站起來。
「現在馬上去嗎?」
「反正回家也沒事做。」柏原將外套掛在肩上,往房門走去。
「等等,我也一起去。」萩村緊追在後。
兩人在分局前攔了輛計程車前往飯店。柏原蹺著二郎腿,拍著膝蓋凝視窗外,感覺有些焦躁不耐。
「那三兄妹啊,」柏原開口時已經來到飯店附近,「好像會被送進社褔機構。」
「育幼院嗎?」
柏原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沒找到願意收留他們的親戚。先別說有沒有血緣關係,要是被平常沒甚麼來往的人家收養,小孩子也不自在吧。」
「『ARIAKE』那家店呢?」
「不知道耶。還積欠了些銀行貸款,會被拍賣掉吧。」
「真可惜……」
萩村心想,往後再也吃不到那道牛肉燴飯了。
※※※
看到泰輔把戰車模型放進紙箱,一旁的功一趕緊搶下來。
「你剛才已經拿了一個鋼彈小模型吧?我不是說過玩具只能帶一個嗎?」
「可是這是爸媽最後買給我的……」
「那把鋼彈留下來啊,行李要儘量簡單才行。」
「我拿鋼彈跟這台戰車就好,拜託啦。」泰輔雙手合什哀求。
「不行,那些空間要放內褲和襪子。玩具沒有就算了,但缺少換洗衣物會很慘,以後再也沒人買給我們了。」
泰輔傷心地低著頭,拿出紙箱裏的鋼彈小模型和戰車放在一起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把鋼彈放回箱子裏,戰車擺在書桌上。
功一把目光從弟弟身上移回自己手邊,他將內衣褲、外衣、書籍文具等裝進紙箱裏,連靜奈的也一起打包,份量不少。
靜奈躺在床上,不是在睡覺,而是鬧彆扭。她的寶貝有兩樣,兔子布偶和大象圖案枕頭,所以聽到功一說只能二選一便哭了起來。
其實功一心裏也想讓泰輔和靜奈帶著自己心愛的東西,因為他完全無法想像接下來在育幼院的生活會是甚麼情景,能確定的是不會每天開開心心,三人很可能得承受各種考驗,這時候身邊若有樣懷念的小玩具或許能帶來安慰,但功一卻覺得不能再依賴這些了。與其這樣,倒不如現在開始習慣忍耐、妥協;他甚至有種預感,如果連這些小事都無法忍受,將來會吃更多苦頭。
把他們三兄妹送進育幼院是大人們的決定,雖然事先問過他們的意見,事實上卻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樣的小孩其實很多,就算跟你們的狀況不同,但也有很多孩子因為各種意外突然失去父母;有親戚收養當然很好,但大部份無依無靠的孩子們都是進入育幼院。所以,你們不是特例喔。而且很多出身育幼院的人,長大後在社會上的表現也很出色,重要的是未來自己怎麼認真活下去。」
導師野口對功一說的這些話聽起來像說服,或者該說安慰。功一邊聽邊想,這種事我都知道,而且比你還懂。
由於育幼院方面表示帶了太多東西也沒地方可放,老師交代每人只能收拾一個紙箱大小的行李。
三個紙箱中幾乎裝滿了三人份的衣物和書籍文具。功一站起來,看著弟弟妹妹。
「到樓下拿件爸爸媽媽的紀念品吧,一個人可以拿兩件,爸爸和媽媽的各一樣。」
泰輔懶洋洋地站起來,靜奈卻還賴在床上。功一歎了口氣說:
「靜,妳不拿嗎?之後哭著後悔也沒用喔,只剩今天的最後機會,以後不會再回家裏了。」
等他說完,靜奈總算肯放下懷裏的布偶下床。
三人走下樓梯,進到父母的臥室,這是案發後功一第一次仔細凝視著室內。雖然先前刑警曾要他到裏面看看,但他始終沒辦法睜大眼睛面對。
爸媽的寢室兼做一家人的起居室,每天三餐都是在這個房間吃的。房裏有張可讓一家五口圍坐的大矮桌,還有佛壇及電視機。櫃子裏收著一部汽油暖爐,一家人每到冬天就會拿出來用,將電扇收進櫃子裏。
房裏幾乎看不出爸媽慘遭殺害的跡象了,因為小學老師和一些家長會成員在徵求警方許可後,將現場打掃得相當乾淨;但功一還是感覺到有股血腥味瀰漫在室內。
靜奈走向塔子的梳妝檯,在鏡子前坐下,拿起口紅和粉餅。功一想起每次媽媽化妝時,靜奈總在一旁看得出了神。
「可以兩樣都拿喔。」功一告訴她。
「真的嗎?可是……」
「一樣算是我的,靜幫我保管。」
靜奈用力地點點頭。
泰輔看到爸爸的手錶,那金色的手錶看起來很舊了,但父親幸博經常炫耀那是隻高檔貨。
「我可以拿這個嗎?」泰輔問大哥。
「好啊。」
「大哥要拿甚麼?」
「我早想好了。」功一說著,打開佛壇抽屜。
那本筆記收在抽屜裏,上頭寫著各道菜式的食譜。功一拿出本子翻了幾下,泛黃的紙張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只要有這個就不怕了。」功一對泰輔和靜奈說:「有了這個就能隨時做出爸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