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傷害與溫暖
都會被深深銘記
最後所銘記的
和時光交融
成為我們的性格
噩夢重現
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
有一天課間活動,輪到我值日,我掃完地後,和幾個同學邊灑水拖地、邊聊天,大家肆無忌憚地叫著各位老師的外號,點評著老師上課時的小動作,我正拖長聲音叫班主任的外號「聚寶盆,小眼聚光」,聚寶盆進來了,他也沒什麼反應,檢查了一遍教室有沒有打掃乾淨後就走了。幾個同學都被嚇得夠嗆,等他走了,才拍著胸口說:「幸虧他沒聽到。」
某些時候,我對人的情緒有格外敏感的觸覺,我已經感覺到聚寶盆的不高興,他肯定已經聽到我叫他外號,拿他上課的小動作來開玩笑,但我並不覺得害怕,我的想法很簡單,不就是一個外號嘛!他又是個男的,不至於那麼小氣,烏賊整天喊我四眼熊貓,我也沒生氣過。
可是,我的想法錯了。聚寶盆不但生氣了,而且很介意,他當時保持了風度,沒有發作,但緊接著第二天,他就挑了我一個錯,當著全班的面,將我臭罵一頓,可我和他都知道,他罵我絕不是因為我上課走神。我心裏的嘲笑浮在了臉上,他的怒氣更盛,命令我換座位,指著教室最後面的角落,對我說:「你隻適合坐那個位置,把你的桌子搬過去,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什麼時候再給你重新安排座位。」
教室的那個角落裏堆放著掃帚、拖把、灑水壺、水桶,以及垃圾桶,很多男生懶得站起來去扔垃圾,常常玩投球遊戲,有的髒東西就會掉在垃圾桶外面,算是班級的垃圾場。
我一聲不吭地搬著桌子去了「垃圾場」,坐到垃圾場裡後,發現自己距離最後一排的同學都還有一大截距離。
聚寶盆臉色鐵青,同學們噤若寒蟬,李莘她們的眼神中有幸災樂禍,小學時候的恐慌感瀰漫上心頭,我竟然再一次陷入被全班遺棄的境地。
我默默地坐著,下課後,聚寶盆召集大家一塊去打排球,並且分好了組,唯獨沒有我的名字。同學們都說說笑笑地離開了,教室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望著空蕩蕩的教室,突然之間,虛偽的堅強坍塌了,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是後悔自己得罪了班主任,還是恐懼未來的噩夢。
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可這一次,竟是趴在桌子上,越哭越傷心,隻覺得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孤立無援的角落裏,似乎小時候的噩夢即將重演。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忘記了壓抑自己的哭聲,哭出了聲音。
突然,一個好聽的聲音問我:「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我抬頭,一個挺拔的少年站在我面前,關切地看著我,竟然是沈遠哲!
他穿著黑色的褲子,白色的針織高領毛衣,黑色的捲髮,金絲的眼鏡,溫和親切的眼神,從我的角度仰視著看過去,陽光從教室的大玻璃窗映照到他身上,他全身都如鍍著銀光,完全就是剛從漫畫書中走出的白馬王子,可我並不是美麗的公主。
我獃獃地看了他一瞬,低下頭,接著哭。
他拖了一把凳子,坐到我的桌子前面,溫和耐心地說:「不管什麼事情,說出來,也許會有解決的方法。」
我仍然只是抹著眼淚哭,他不再說話,就耐心地坐著,安靜地陪著我。終於,也許因為他的溫柔和耐心,讓我覺得他什麼都能理解,也許因為那天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顯得很溫暖,而我的世界恰恰缺少溫暖。我開始邊哭邊傾訴,好幾次都傷心得說不下去,他卻似乎有無限的耐心,一直很認真地傾聽。
傾訴完後,我覺得好過多了,雖然仍在嗚嗚咽咽地哭著,可恐懼已經消失了。
他不停地安慰我,一直耐心地哄我,直到我完全不哭了,他才站起來,「快要上課了,我走了。不要擔心,過幾天老師的氣消了,一定會把你調回前面。」
他走到門口,我才想起我沒有說謝謝,我叫他,「喂!」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我,我說:「謝謝你。」
他的手輕扶了下眼鏡,微笑著說:「不用客氣,我可什麼忙都沒幫上。」
他離開後,同學們才陸陸續續回來,教室裡喧嘩而熱鬧,可礙於班主任的怒氣,沒有一個人搭理我,我卻顧不上難受這個,我開始恍惚,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嗎?那個女生心目中,可望不可及的白馬王子沈遠哲真地出現過嗎?太像一場夢,似乎是我自己幻想出來安慰自己的。
就是因為太不真實了,所以我連曉菲都沒有說,隻告訴她,我被老師趕到最後面去坐了。我說的時候,臉上笑嘻嘻的,曉菲又從小到大成績優異,從來沒真正體會過被老師折磨的痛苦,所以,她看我不在意,就也沒當回事情,還和我開玩笑,一個人坐後面多麼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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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聚寶盆鬥法
聚寶盆將我趕到教室的最後面坐,又經常點名批評我,企圖用老師的威嚴令我低頭,可我屬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絕不會因為他壓我,我就低頭,反倒倔勁上來,愈挫愈勇,徹底無視他,他的英語課,我完全不聽,邊看瓊瑤的小說邊嚼泡泡糖。
而聚寶盆,剛參加工作,就分配到省重點教書,又被校領導委以班主任的重任,肯定壯志在懷,急欲一展抱負。假如把所有學生比做馬駒子,他是馴馬人,那我就是他馴馬生涯中遇見的第一匹野馬,對他而言,我能否被馴服,不僅僅代表著他是否在全班同學面前保住威嚴,更意味著他內心深處職業的成就感,所以我們兩個就抗上了。
他剛開始採取的方法還很簡單普通,不外乎訓斥、罰打掃衛生、罰站,可發現我站在教室後面,一副竟然比坐著更舒服的樣子,他開始明白對付普通女生的方法對我不起作用。
有一次,因為我中午一吃過飯就跑到學校來玩,被他撞見了,那天又非常不幸地,我把教室的一塊窗玻璃給打碎了,他大發雷霆,勒令我請家長。我非常緊張,回家對媽媽吱吱唔唔地說,班主任想見她。
媽媽去見了聚寶盆,聚寶盆把我所有的劣行惡跡都告訴了媽媽,希望家長能協同老師教育我,媽媽回來後,將老師的話全部告訴了爸爸。
大概因為有我小學時的偷盜打架做比較,上課不聽講、破壞公物這些實在太雞毛蒜皮,我爸不太在意,說不定內心深處還覺得聚寶盆小題大作。我媽雖有些發愁,卻無可奈何,我和他們之間的疏離冷漠,她心裏都明白,所以,她也不敢說重話,生怕逼得我把冷漠變作叛逆,只能婉轉地勸我對老師要尊重。
聚寶盆卻不知道我們家的具體情況,他看我媽媽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以為終於找著了治我的方法,不料剛高興了沒兩天,就發現我仍舊我行我素,甚至開始變本加厲,除了語文老師曾紅的課,我比較老實以外,剩下的老師全都反應我上課不聽講,都說把學生放在教室的最後面不是一個好方法。
聚寶盆礙於各位老師的建議,給我調換了座位,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竟然把我放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間,課桌緊靠講台,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表情很自負,一副看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還能幹什麼的樣子。
結果沒一個周,各個老師又都去找他告狀,數學老師告我在他的課上做物理作業,物理老師告我在她的課上做地理作業,地理老師告我在他的課上做數學作業,聚寶盆頭很疼,找我去談話,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老老實實地說:「因為我下課後要去玩,沒時間做作業,我必須趕在放學前把作業全做完。」聚寶盆氣得小眼睛裏都是火,為了不讓我在課堂上做作業,罰我站到教室外面。
教室外面和教室裏面罰站,看上去都是罰站,實際意義大不相同,教室裡,如同自家的事,不管好壞都在門裏面,可教室外,就如同把醜事彰顯給別人看。剛開始,我的確很難受,羞得頭都不敢抬,身旁來來往往的學生,經過的時候都看我,我恨不得找個地縫去鑽,但羞歸羞,想讓我屈服,沒門!
所以聚寶盆罰我站的時候,我如被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脖子上就好象掛了個千斤重的牌子,腦袋低得恨不得鑽到衣領子裏面。可他一旦把我放進教室,我就數學課做物理作業,物理課做地理作業,地理課做數學作業,英語課看小說,一點都不含糊,他氣得不行,只能繼續和我鬥。
在我和聚寶盆鬥法過招的忙碌中,到了期末考試,我和聚寶盆鬥歸鬥,但總成績沒受一點影響,反而前進了幾名,我爸爸媽媽唯一的一點愁慮也煙消雲散,他們的想法很簡單,覺得只要我不逃學,交作業,成績過得去,就證明我的心仍在學習上,那麼別的一切,不管是打碎玻璃、上課調皮、甚至和老師頂嘴,那都很正常,尤其我爸爸,甚至覺得調皮好動、闖點禍什麼的才像個孩子,他對我小學的沉默寡言、陰氣森森一直心有餘悸,當然,他們可不敢讓聚寶盆知道他們是這麼想的。
曉菲對於我被罰站樓道的事情,不但不覺得丟人,反而很崇拜我,她覺得我很酷,敢和老師對著來,初一的學生雖不至於像小學生那麼崇拜老師,可和老師敢扭著來的也沒幾個,尤其女生。
對她的想法,我只能苦笑,我哪裏想酷呀?我是被逼得!
放了寒假,我的生活無比愜意,不用上課、不用做作業,不用和聚寶盆鬥,整天可以看自己喜歡看的小說。大年初三,我去給高老師拜年,高老師詢問我的學習情況,我如實彙報,她笑著問我:「你到底盡了幾分力?」
我認真地思索後,告訴她,「還湊合吧,學習實在沒什麼意思。」
高老師笑得不行,「你和張駿怎麼還一副小孩心性?整天就記著玩。」
我不動聲色地問:「張駿也來了?」
高老師說:「是啊!他昨天來給我拜年,我問他認真學習了沒有,他光笑不說話,不過玩就玩吧,不要太落後就行了,反正你們年紀還小,離考大學還早著呢!」
高老師是真心喜歡我和張駿,我們兩個在別的老師眼中頑劣不堪、陰沉怪異,可在她眼裏只不過是未長大孩子的調皮刁鑽,可她不知道,其實我和張駿都比同齡人複雜早熟得多。
高老師把桔子一牙牙剝好,放到我手裏,笑著說:「你和張駿以後可以一塊來看我,大家還可以一起聊天。」
我微笑著吃桔子,不吭聲。
從高老師家裏出來後,邊走邊後悔,應該昨天來拜年的。心情正低落,忽聽到一個音響店裏傳出小虎隊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運草
串一顆同心圓
讓所有期待未來的呼聲趁青春做個伴
別讓年輕越長大越孤單
……」
如今已經開始流行林志穎了,班裏女生文具盒上都貼著林志穎的貼畫,這個賣磁帶的竟然還在放小虎隊?
我站在外面怔怔聽了會,跨著大步離開了。
寒假生活平平淡淡,除了春節的幾天跟著爸媽躥宴席,我幾乎每天都泡在小波的K歌廳,臥在沙發上看從學校圖書館借的書,一本又一本,烏賊常常取笑我,「還嫌你鼻樑上的玻璃瓶底不夠厚呀?」
我懶得理他。他如今正風光得意,小波畢竟年紀小,很多場合不方便出面,隻得烏賊在前面應付,很多不知道的人,都以為烏賊是K歌廳的老闆,走到哪裏都有人遞煙敬酒,很有派頭,又有妖嬈女在懷,簡直情場商場雙豐收。
K歌廳的生意都在晚上,小波心又細,事必躬親,常常忙得連軸轉,半夜兩三點都不見得能睡。白天的時候,他常躺在沙發上睡覺,我在另一個沙發上看書,有時候睡醒了,他會叫我給他倒水,喝幾口,翻個身子接著睡,我就接著看書。
不睡覺的時候,他也看書,不過看的書和我的截然不同,我喜歡讀小說,而他看的書多是戰爭英雄、成功人士的傳記,或者純粹企業管理、市場經濟方面的書,還會認真的做筆記。
因為寒假,從學校圖書館借書不太方便,他帶著我去了市圖書館,圖書館的管理員見到他,親切地打招呼:「來還書?前幾天館裡剛進了一批營銷學的書,書目在這裏。」
我這才知道他是圖書館的常客。我也辦了一張市圖書館的借書卡,開始從市圖書館借書看。
我們倆個常常整日整日地在一起,似乎有我的地方就有他,有他的地方就有我。其實,我們雖然在一起,但是各看各的書,各乾各的事情,彼此互不影響。
外面開始盛傳我是小波的女朋友,當面來問我們的,我們當然否認,可我們也不會四處抓著人去解釋我們不是,而且我看小波還挺高興我做了他的擋箭牌。
小波人長得斯文俊秀,對女孩子客氣有禮,從不說髒話,算是在外面混的人中的另類,很多女孩子喜歡他,這個圈子裏的女孩子都有些無所顧忌的生猛火辣,追起男生來真是什麼法子都敢用,從當眾表白到割腕自殺都能鬧出來,小波不勝煩惱,有個我擋著,稍微好點。
張駿常來K歌廳唱歌,我漸漸知道他跟著的那個人外號叫「小六」,不過沒人敢當面叫「小六」,連李哥都要尊稱一聲「六哥」,雖然小六的年齡看上去明顯比李哥小。根據烏賊的話,小六是個非常狠的人,算是這個城市的黑社會老大之一,被拘留過多次,可很幸運,每次進公安局都能平安出來。
我完全不能理解張駿怎麼和小六這樣的人混到了一起,不過,估計他也完全不能理解我怎麼就和李哥、小波混到了一起。
我和他同在一個K歌廳出沒,偶有碰面機會,卻都好像不認識對方,即使擦肩而過,也不打招呼,完全無視對方。可我知道,其實,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留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