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用爪子托著緣一,一邊用另一隻爪子護住緣一,高文在雲裡翱翔了半小時左右,最終停在了一座城市的上空。
這座城市看上去面積還算廣闊,人口也比較密集,應該是德川家康手下的重點城市。
高文不清楚地形,但他知道,這樣的地方往往會有足夠的醫生。
於是他在空中變化身形,以人類的姿態帶著緣一隱蔽到山林裡,接著拎起緣一走向城市。
雖然有不少人看到過高文化身成龍的模樣,但那些人離這裡太遠了,消息想傳過來還要很久。
因此,穿著乾淨筆挺霸氣外露的高文,挎著緣一的刀,很輕松就經過了町守的目光,進入了這座城市。
緣一的狀態並沒有因為亢奮而好上多少。
他的身體過度透支,如果是一般人的話,這時候早就死了。
不過緣一實力強悍,身體終究遠超常人,高文看得出,這家夥恐怕稍微休養,戰鬥力就能恢復成至少常人的模樣。
不過想要恢復到巔峰,哪怕是緣一也得休養至少三個月。
這是自然法則。
總之,在付出了兩塊黃金之後,高文得到了一個景色不錯的院子,和足夠的醫療服務。
在目睹緣一被醫生包裹成木乃伊之後,高文笑著點了點頭,接著放下心去休養起來。
時光匆匆,兩天之後的正午。
就在高文坐在院子裡飲酒的功夫,緣一朝高文湊近過來。
他臉上的繃帶已經解開,眼球雖然還有些血色,但看上去總算有了人的形狀。
不過除此之外,他身上依然纏繞的密集的繃帶,雖然那些被衣服遮擋住了,但還是有少許脖子部位的露出。
遠遠看見高文,緣一的步子微微一頓。
他似乎是在思索,自己究竟該怎樣和高文對話。
化身為龍的傳說,也就是神靈於人間行走的傳說,緣一聽到過很多。
雖然他總是在殺戮鬼的時候,隱隱質疑過為什麽沒有神明來製裁那些丟失了心的怪物。
但真的看到神明……。
緣一沒這個經驗啊!
至於緣一究竟信不信任高文……。
他怎麽可能不信任,因為日本本就是個喜歡把萬物都神化的地方。
這裡的八百萬草頭神可不是開玩笑的!
尤其是戰國年間,隨便一個流離失所的人勉強從命運裡找出一份溫暖之後,都喜歡把自己看到的某種東西神化。
比如我的村子被襲擊了,戰爭打響了,但我奇跡般的活了下來,還僥幸逃竄到了另一個村子。
啊,一定是路邊的狗尾草眷顧了我,我要供奉他!
又比如我做買賣遇到了困難,險些破產,但我僥幸的翻了身,沒有陷入家破人亡的程度。
啊,一定是家裡的米袋子保佑了我,我要供奉他!
無論妖怪的傳說,還是神明的傳說,日本都實在太密集了。
日本的神話裡,他們的神明個個都格外忙碌。
除了被他們奉為至高神的天照以外。
其他神明全都有著自己忙碌的神明生涯和無數次客串經歷。
就像須佐之男一樣,什麽建禦雷神禦盞鳴尊之類的全都可以互相套。
這種密集程度哪怕在世界神話史上都堪稱離譜。
所以,在這種大環境裡,當只有神話中的神龍真正出現時。
哪怕緣一也不能免俗,他根本沒有質疑高文身份的心思。
察覺到緣一的接近,高文咧嘴一笑。
“看起來恢復的不錯,這裡的醫生還是比較有質量的,據說為你治療的醫生還曾給德川家康手下的鳥居元信治療過。
不過要我說,從今天開始,那個醫生就不必再以治療過鳥居元信為驕傲了。
因為他治愈了你,這才是他下半生最具榮譽的事。”
“並不如此,閣下,我只是個無論走到哪裡,都只能帶來痛苦的無用之人。
我的一生都活在失敗裡,而鳥居元信,跟隨德川將軍的他,已經要統一整個國家了。”
說到這,繼國緣一徹底來到高文面前,對高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起身之後,他看著高文的眼睛,輕聲繼續說道。
“首先,非常感謝閣下對我的安排,不至於讓我於盛年死在鄉野,我這身力量到還有可用之處。
除此之外,我想知道,我到底該如何稱呼您。
還有就是……為什麽您不曾早些出現,而鬼舞遷無慘那個該死的鬼,也已經締造了太多苦難。
我……,抱歉,我並沒有說這些的資格,我才是最失敗的那個,我沒有質疑任何人的資格,更遑論您。
哎……,我只是……,只是……。”
願意有些說不出話來,看著高文,他好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毫無保留的袒露出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個迫切想要告解的迷途之人似的。
聽著緣一聲音裡的彷徨,高文思略片刻,接著指了指不遠處的座椅。
“能看出來,你有太多話想說了。
別站著了,坐下來吧,坐下來好好聊聊。
我會回答你的每一個問題,但我需要你知道,我並不全能,我只知道我知道的。
坐吧。”
“遵命。”
緣一輕輕點頭,接著大氣的坐了下去,雖然屁股還很疼,但緣一的坐姿依舊筆挺。
看他坐下,高文點點頭,繼續說道。
“過去兩天,你該無數次想象過我的身份。
呵,我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些存在,但我也的確並不平凡,因為我並不來自於你的世界。
你或許很難理解,那不妨把我的世界看成高天原,畢竟我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比你世界裡的人要強大許多。
至於神明,哈哈,那只是我的一個玩笑。
我不是神明,起碼我自己不覺得自己是,不過你怎麽想,我不在乎。
你呢,可以叫我高文,也可以叫我一聲大人。
他們都是如此稱呼我的,我也習慣了被人們如此稱呼。
如你所見,我的確是一條龍,哈哈。
這樣說還真有點奇怪,因為你不會知道一條龍還有什麽別的含義,哈哈!”
高文輕笑一聲,似乎從走向新的世界以後,他的心態就一直都非常輕松。
短時間內不必背負太多人的期待和一個世界的命運之後,注定不能做到太多的探索之旅,反倒成了高文的放松之旅。
察覺到高文輕松的心情,哪怕沒聽懂高文的梗,緣一也配合的苦笑了一聲。
他離開椅子,對高文再度一拜,接著重新坐回去,恭敬說道。
“高文大人。”
“嗯,很好,聽見你的這句話,我的目的已經實現了一半。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兩天前,我說過,我會幫你處理一點點麻煩,接著要求你在麻煩消失之後成為我的部下。
所以,你這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你要成為我的部下。”
“的確!”
面對高溫的提問,緣一乾脆的點了點頭。
“沒有人不會願意為一條神聖的龍做事,哪怕您出現在德川將軍面前,要求他為您提供他所有的財富和地位,他都會為了通往高天原的路而放棄自己過去擁有的一切。
對與您的邀請,我只是受寵若驚,我不理解,為何您會在這個英傑輩出的年代,選擇我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戰爭持續了許多年,太多英雄在陽光的照耀下綻放出了濃墨重彩。
而即便陰影之下,鬼殺隊的勇士們也遠比我更具有決心和熱血。
至於劍術和力量,我雖然強於他們,但您總不至於需要我的微薄力量。
我擁有的一切在您眼中,本該是隨風消逝的瑩草,不值一提才對!”
說到這裡時,緣一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自信來。
這不是高文的錯誤判斷,而是……。
繼國緣一本就是這樣一個不自信的人。
他溫柔,善良,大氣斐然,天賦絕倫。
但他當真不是個堅決的人。
在他的一生中,他用溫柔包裹了自己的每一個角落,以至於哪怕強大,他也從沒試著追求和享受過強大帶來的附加產物。
至於他總強調自己是個失敗者這件事。
高文完全可以理解他。
在緣一看來,作為弟弟,他的無知令它太早展露了絕倫的天賦,而這個天賦讓他奪走了哥哥擁有的一切,以至於締造了哥哥痛苦的一聲。
作為家主,他的仁慈和善良讓他失去了振作家族的可能,他讓父母失望,更讓家族裡的人們失望並為之痛苦。
哪怕加入鬼殺隊,他的痛苦也並沒有結束。
他開發的呼吸法的確成為了鬼殺隊的優秀力量,為鬼殺隊討鬼的事業添磚加碼。
但他教給鬼殺隊成員的斑紋……。
之所以緣一偶爾會痛恨自己的力量,就是因為那個斑紋的力量啊!!!
試想一下,假如有一個人在三鹿牛奶還沒被揭穿的時候,給親戚碰頭家裡的孩子全都推薦了三鹿牛奶。
以至於,親戚朋友家的孩子們全都腦癱了……。
到那時候,這樣做的你又該如何自處?
當然會被愧疚和痛苦纏繞一生!!!
十幾年前的緣一就是如此,他本人從未感覺到斑紋的壞處,只知道斑紋能提升人們的力量。
而且,在有斑紋的人附近修行,將會更快速的和更大可能的幫助人們開啟斑紋!
因為這個,那幾年的緣一幫助鬼殺隊培養了太多能開啟斑紋的人才!
包括緣一的哥哥繼國岩勝在內,緣一在鬼殺隊裡的親愛戰友,大部分都開啟了斑紋的力量!
可是好景不長,除了緣一一個人以外,其他開啟斑紋的人很快就陸續死去!
一番總結之後,居然沒有任何一個開啟斑紋的人,可以成功活過二十五歲!!!
就因為自己教戰友們使用斑紋,導致戰友們一個個接連死去。
這對緣一來說,當然會是一聲最大的絕望!
我不殺伯仁,博人卻因我而死?
不,到緣一這全都變了,願意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每一個開啟斑紋的戰友!
至於自己的親生哥哥,那個自己前二十年最愛的人……。
岩勝兄長他因為活不了幾個月的不甘心,終究背叛了鬼殺隊,也背叛了人類,成為了鬼舞遷無慘的手下,成了知道如今都霍亂世間的上弦之一的黑死牟啊!!!
這件事對緣一來說,根本就是最大的打擊!
他總覺得,如果自己隻教給大家呼吸法,而沒有教導大家開啟斑紋力量的話。
那大家都還活著,兄長也還會是那個以殺鬼為己任,也以超越自己這個弟弟為目標的,優秀的兄長!
一切都源於他的過度自大,一切都是他的錯!!!
哪怕他正面戰勝了鬼舞遷無慘,緣一也並沒有感到驕傲,而是愈發的痛苦起來。
是,他的確殺死了鬼舞遷無慘。
當兄長岩勝在面臨斑紋死亡威脅之後的背叛,泄露了鬼殺隊的大本營,導致老主公死在了那一個夜晚!
自己又沒能徹底殺死鬼舞遷無慘,讓鬼舞遷無慘逃脫掉了,還變的更加小心,更加謹慎,更加的善於隱藏。
甚至……。
自己就連殺鬼的心思都無法堅決地貫徹下去!
因為就在自己戰勝鬼舞遷無慘的那一天……。
自己居然放走了一隻鬼!
自己記得那隻鬼的名字,她叫做珠世,是一個擁有心的鬼。
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該放走她……。
做武士,緣一沒法肩負大名眾人,辜負了父親和家族的期待。
做鬼殺隊,緣一的斑紋促使岩勝背叛,害死了老主公,放走了鬼珠世,還讓鬼舞遷無慘逃走,他自己也因為這三個原因,從鬼殺隊人人追捧的英雄變成了人人抨擊咒罵的混帳,終於被鬼殺隊驅逐。
驅逐他並不是新主公一個人的決定,雖然那的確是新主公下達的命令,但新主公還是個僅僅六歲的孩子啊!
促使一個六歲孩子做出驅逐自己這一決定的,當然只有圍繞在主公身邊的……自己的鬼殺隊戰友們!!!
自己沒有來到鬼殺隊之前,鬼殺隊的處境雖然艱難,但他們好歹團結一心。
可自己到來之後,雖然帶來了呼吸法這個利器,但自己的斑紋直接讓鬼殺隊人人自危,差一點自我毀滅。
自己作為弟弟奪走了哥哥的人生。
自己作為家主摧毀了武家家族上百年整整五代人的追求。
自己作為鬼殺隊害死了六歲新主公的父親,還讓鬼殺隊險些分裂。
自己唯一的成就居然是被鬼殺隊驅逐這一件事。
因為驅逐自己之後,自覺力量不足並且不必再擔心斑紋死亡的鬼殺隊。
奇跡般的重新擰成了一股繩。
啊,自己是個何等失敗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