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州邊境的一片戰場廢墟,無比寂靜。
但突然間,一片殘簷斷壁之中,風起雲湧!
無數瓦礫殘骸被狂風卷起,脫離地點,露出那古老泛白的巨大平台!
恢宏的光柱自那平台之上衝天而起,久久不散!
緊接著,一枚尺許長的袖珍小蛇,罵罵咧咧地從廢舊的傳送陣中遊蕩而出。
由於整個戊州和赤玄州差不了太多,都是因為過於偏僻和時運不濟,導致州內相對落後和貧瘠,莫要說仙人了,就連突破合道境的大能也只是屈指可數。
甚至由於幾千年前的一次慘烈的戊州內戰中,連堂堂州之重器也不知道被埋進了地下那個犄角旮旯。
而需要州之重器開啟的、連通離宮的傳送大陣也自然在歲月時光的衝刷之下,逐漸淡出了戊州修士們的視野。
所以,當六目碧蚺通過傳送法陣來到這偏遠的大州時,迎接他的不是鮮花與人群,而是入目所及的一片荒蕪廢墟。
“他奶奶的!蠢江南!死江南!一天到晚就知道折騰蛇!”
袖珍的蛇身碾過觸之即化作飛灰的古老的殘垣瓦礫,六目碧蚺罵罵咧咧地遊出傳送陣。
——昨天,在天殿過著吃了睡睡了吃的美好蛇生的它突然被江南派來戊州,因為據說似乎是那位辛月仙子轉世之身便輪回在此處。
原本江南是打算親自過來,畢竟這是離王交待給他的任務。但如今五方府君對他這位新任的天之總殿無比關注,只怕他前腳一走,離宮上下馬上就會傳開天之總殿因為害怕大會武落荒而逃的謠言。
因此在倉央鄔和尉遲南還未回來、而那些小銀人兒又要貼身跟隨江南的情況下,六目碧蚺相當不情願接過了擔子,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偏僻之地。
一通發泄後,它才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而去。
——根據監測整個離道的地司儀的反饋,辛月仙子輪回之身的位置,應當就是在戊州中部往東的位置。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六目碧蚺行進的速度看似緩慢,但實際上縮地成寸,一瞬千裡。
但由於戊州傳送陣所在的古戰場的位置實在太過荒蕪,所以也是在第二天正午時分,六目碧蚺才看到了一點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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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戰場。
對於整個戊州修道界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禁區——這裡是數千年前無數大能揮灑神通、流盡寶血之地,那一場慘烈的戰爭留下的除了廢墟以外,只有無數殺意,煞晦,怨怒之氣。
各種陰神鬼物、邪怪妖魔之流,也在這肥沃的惡土中生根發芽,使得這一片區域成了戊州大地人人談之色變的詭異之地。
但同樣的,對於一些道行頗深修士來說,這些大恐怖之間,又蘊含著無盡機緣。
無論是那一場大戰中所留下的殘破神兵,還是大神通者的不滅金身,殘留千年的道蘊,都是造化。甚至此地孕育的鬼物,也對修行陰間道法、咒殺之術的修士們的有著莫大好處。
所以,即便進入其中者鮮有生還,卻仍舊有富貴險中求的家夥們,絡繹不絕。
周宙,便是其中之一。
他天賦異稟,僅是作為散修,便以五百歲之齡突破了化道之境,在整個戊州也算排的上號的大能了。
而他能有此成就,除了本身的天姿以外,還有一點——冒險。
因為膽大包天,常為人之不敢為,周宙一路上造化無窮,機緣不斷,硬生生將他推到了如此境界。
所謂古戰場,對周宙來說也是熟悉之地了。
這一日,他再前來。
抱著隨意逛逛的心態,準備在古戰場的外圍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物件兒。
而今日,還未等他真正進入,便遠遠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氣息,自地平線上緩緩靠近!
——化道!
那一瞬間,周宙心頭一凝。
待近了一些,他才完全看清楚,那是一頭袖珍的三尺小蛇——通體碧綠,晶瑩如玉,蛇首之上六枚黑目宛如美豔的瑪瑙鑲嵌著。
一頭化道境的六目碧蚺!
周宙舔了舔嘴唇。
作為散修,周宙還未曾擁有自己的靈獸——那些市面上的所謂仙獸神寵,他看不上眼;那些修行有成的異獸又多在荒山大澤,難以尋到。
但現在,在看到那頭六目碧蚺的第一眼的時候,周宙便心頭火熱!
——六目碧蚺生性凶狠,肉身強橫,正好與他周宙法修的路子互補!
倘若收服了眼前這頭六目碧蚺,定然戰力大增!
戊州化道修士中,恐怕再無人是他之敵!
想到這兒,周宙探出神念,確定這附近只有眼前的一頭六目碧蚺而沒有其他隱藏的殺機後,他方才吐出一口濁氣。
然後,雙手掐訣,神通乍起!
變成之間,風雲變色,煌煌黑光鋪天蓋地,化作一道道漆黑鎖鏈橫亙世間!
那些沉重的鐵鎖仿佛有靈一般,圍繞著六目碧蚺結成繁複難明的古拙陣法,那一刻,一股恐怖的重力作用在六目碧蚺身上!陣法之中,無盡的細密的漆黑電光跳躍著,充斥著危險的光芒!
仿佛只要它敢有任何異動,變會被這漆黑的雷霆瞬間劈殺!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完成。
就好像對面的蠻荒凶獸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周宙見狀,這才松了口氣,朗聲開口,“貧道知你有靈,能通人言——這九鎖陰雷陣乃是百年前貧道於這古戰場習得,鐵鎖縛身,黑雷鎖神,合道之下,若有異動,灰飛煙滅!”
“不過貧道也念你修行不易,不願造殺孽,倘若今後願意跟著貧道,絕不會虧待於你,如何?”
望著六目碧蚺,他循循善誘,先兵後禮。
周宙很清楚,像這種蠻荒凶獸那是絕不可能輕易就范的,唯有先把他狠狠鎮住了,方才能談後面的事兒。
而他同樣也有自信,在這九鎖陰雷之下,僅是化道境的六目碧蚺插翅難飛!
——蛇類凶獸,本就被雷霆所克,何況它已身陷陣中,翻不起風浪!
而六目碧蚺,也很懵。
甚至一時之間忘記了反應,任由自己被困在些龐大的凶陣當中。
他盯著陣外的“孱弱”的人類,六隻眼珠子不住地眨著。
眼前這人要收他當……靈獸?
這一舉動落在周宙眼中,卻是讓他以為六目碧蚺被鎮住了,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說話。
突然,異變突起!
只見那一直毫無動作的六目碧蚺張開了嘴!
刹那間,仿佛龐大的深淵橫亙在周宙眼前!緊接著,那原本無比渺小的蛇身都是暴漲!
天穹上陰雲密布,雷鳴電閃!
然後,周宙看到了——那嶙峋的龍鱗,古老的龍角,以及那六隻眼眸中不耐的神色。
仿佛天威一般的恐怖氣息,滔天而起!
——龍種!
周宙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這哪兒是什麽化道境的六目碧蚺,這是一頭即將化龍的龍種!
六目碧蚺打了個哈欠。
真的就是打了個哈欠那樣。
那橫亙天地的九鎖陰雷大陣,就仿若遭受了什麽無法承受的恐怖壓力一樣,轟然破碎了!
巨大的、巍峨的龍首緩緩抬起,在風暴的嗡鳴之下,低垂到周宙臉前,隆隆的聲音充滿了戲謔之色,
“你說……要本座跟著你?”
這一刻,六目碧蚺甚至沒有一丁點兒攻勢,僅是那屬於“龍”的氣息,就差點兒直接將周宙的道心碾碎!
他終於明白,自己錯得多麽離譜!
“是貧道……貧道……有眼無珠……”他神色驚恐,身軀瑟瑟,艱難地開口,“望閣下……恕罪……”
六目碧蚺裂開嘴,“原本,本座打算一口吞了你,但有個討厭的家夥讓本座盡量少殺生,他很強,本座也願意聽他的。”
那一瞬間,雖然不知道六目碧蚺口中那個家夥是誰,但周宙明白——自己似乎算是僥幸逃了一條性命。
“多謝閣下!多謝閣下!”
“你急什麽?”
六目碧蚺搖身一變,又化作那人畜無害的三尺模樣,冷聲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對本座出手,可不能就這麽算了。”
頓了頓,它眼珠子突然咕嚕一轉,仿佛想到了什麽好主意那樣,“你既然想讓本座當你的靈獸,那……就讓你來當本座的靈獸吧?嗯……靈人?人獸?人寵?聽起來怪怪的……”
“那你的選擇呢——是任由本座差遣,還是……進本座的肚子?”
三尺小蛇環繞在周宙的脖頸之上,通體冰涼,也冰冷了他的心。
——他有得選嗎?
很顯然,沒有。
“周……周宙,願聽閣下……主人差遣!”那一刻,周宙仿若渾身癱軟一般,頹喪開口。
“周宙?你的名字?”六目碧蚺滿意地點點頭,“小宙子,也別叫本座主人,叫本座六目大爺!”
聽著這詭異的名字與稱呼,周宙愣了半拍,但反應過來後還是隻得連連應是。
就像多了一件新奇的玩具一樣,六目碧蚺在周宙肩膀上環繞下來,看著自己“收服”的人類,甚是滿意。
“對了,你們戊州最近是不是出了一個妖孽——天生異象的那種?”收服了周宙後,六目碧蚺也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開口問道。
周宙不敢有絲毫隱瞞,將青柳城的一切和盤托出。
——青柳城出了妖孽這件事,他作為修道界大能不可能不知道。只不過他是散修,又對收徒這種事興致缺缺,就沒去多摻和,而是來到這古戰場日常尋找機緣……
想到這兒,周宙心頭又是一萬個悔不當初——要是自己也去了青柳城湊熱鬧,就不會傻乎乎招惹到這頭恐怖的龍種了……
聽完周宙的講述之後,六目碧蚺愣住了。
良久之後,它才眨了眨眼,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樣,“你是說……現在戊州很多宗門想將那女嬰……收為弟子?”
廢話!
有這樣妖孽的苗子,是個宗門都會心動吧?
周宙這樣想著,但面上不敢有絲毫冒犯,一五一十地回答,“正是如此。”
突然,六目碧蚺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從周宙肩膀上掉了下來,在廢墟的地上來回翻滾,發出沙啞尖銳的笑聲!
這一舉動,卻是把周宙嚇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您笑什麽?”
良久,六目碧蚺才停了下來,腦袋抬起,
“笑什麽?”
“倘若本座有得選擇,這輩子都不願意和那個她扯上半點兒關系!你們戊州的宗門竟然還搶著收她當弟子?戊州……也容得下那個恐怖的女人?”
周宙愣住。
他突然意識到, 那個傳聞中天生異象的女嬰,似乎並非只是什麽天才那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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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古戰場的動蕩,並沒有引起青柳城任何的察覺。
在這一座偏僻的小城裡,戊州有名的宗門盡數齊聚,其中又以九天道觀和赤丹道觀最具競爭力。
畢竟作為戊州僅有的兩大觀級勢力,無論是資源還是實力,都要遠超出其他宗門一大截。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不可能直接將陳氏女嬰收入門中——天下宗門都盯著呢,兩大宗門即便再強勢,也不可能得罪整個戊州修道界。
更何況,如今聚集在青柳城的看熱鬧的散修之中,也不知是否混進了那些隱居深山老林的老怪物。
暗中局勢,撲朔迷離。
於是,在這個僵持不下的時候,九天道觀與赤丹道觀的兩位觀主,聯手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抓周。
讓一個個宗門前去接觸那陳氏女嬰,由她做出的反應來判斷她想要加入哪個宗門。
雖然聽起來相當離譜,但他們都相信引動天地異象的陳氏女嬰哪怕如今還只會哇哇大哭,口不能言,冥冥之中也會選擇她所認定的以後得修道之路。
這主意一出,諸多宗門當即雙手讚同——畢竟,要是比武收徒什麽的,他們肯定不是兩大觀的對手;但萬一陳氏女嬰就是眼瞎了選擇了自己所在的宗門呢?
就像賭徒在輸光底褲之前,永遠認為自己會是最後的贏家。
而當選擇的方式定下來之後,兩大觀主宣布了這場舉世矚目的拜師儀式的時間。
——三日之後。
三日之後,花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