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爺等到兩個走出院壩了,才慢騰騰地站起來,亦步亦趨的跟著。
馬大嬸斜了他一眼,“就幾步路,我帶人過去就回,你跟過來做啥子?”
馬大爺摸了摸腰,道:“坐夠了,要走動走動。”
林小滿在一邊但笑不語。馬大嬸被笑得十分不好意思,又罵了句:“跟班兒狗一樣的老頭子。”
馬大爺嘿嘿笑著,笑眯眯的跟著,馬大嬸又怕他腳一拐一拐的跟不上,就走幾步停幾步又站著等。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王大俊家裡,瞎老娘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聽到有人過來,就睜著眼沒有焦距的找著,忙問是誰?
王大俊在灶房裡下面,剛填了把柴,就聽到老娘在說話,立馬走了出來,看了看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一行人。
他誰都沒注意看,就看到林小滿站在兩個女人中間,衝著她微微笑了一下,叫了聲:“王大俊!”
王大俊哼了一聲,轉頭就進了灶房,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馬大嬸忙給瞎老太太說明來意。
“金花啊,這些人是來找你家大俊的,你家大俊這是怎了?怎麽一見人就甩臉子?”
瞎老太太有些不安地問:“找我家大俊,我家大俊這段時間都呆屋裡,沒出去闖禍。你們找他啥事兒?”
方敏和王大俊只打了一個照面,那心就突然抖動了一下。
這孩子長得眉毛粗濃,眼睛細長,一雙眼定定看人的時候,那神情像極了陳應山。
他和陳應山一樣耳廓飛反,是那種自視很高,有些頑固的人。
她越看,越覺得王大俊就是她的孩子。
瞎老太太沒等到回答,心裡越發的慌了,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了,下意識地撐著板凳站起來,想要往灶房那邊走,似乎要過去護著王大俊。
王大俊進房之後,氣呼呼地坐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蹲著挪到了窗戶下邊,時不時的伸了下頭,往窗外看,隔著窗戶觀察林小滿。
壞女人……你又不給我當婆娘,你又跑來找我做什麽?
還有壞女人身邊那個面色有些蒼白的女人,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在哭什麽,她在傷什麽心?
王大俊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打開門重新走了出來,走到林小滿和方敏面前站著。
他看著林小滿問:“這個孃孃在哭啥?”
林小滿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方敏就突然伸手抱住了王大俊,一邊哭一邊叫兒子,“兒子,你是我的兒子,你一定是我的兒子,對不對?
你跟媽媽說,你是不是媽媽二十八年前,放在閩南安溪南昆山頂王家村地窖裡的那個孩子?”
王大俊手足無措地看著抱著自己,哭得稀裡嘩啦的陌生婦人,木呆呆地說:“我是我媽的兒子啊,我媽在那邊看著呢。你是哪一個?你自己的兒子放到地窖裡做什麽?是不是被偷了?”
瞎老太太自打聽到方敏哭喊的聲音之後就呆住了。
過了幾分鍾,她才反應過來,摸摸索索的要朝這邊來,一邊走一邊喊大俊大俊,“大俊,大俊,我的兒啊,這是哪個,哪個人要來拐我的兒?”
王大俊伸了一隻手,拉住了瞎老太太在空中摸來摸去的手,無奈地道:“媽,這個孃孃抱到我不放。你跟她說清楚,別讓她哭了,她哭出來的眼淚水把我的衣服全打濕完了。”
方敏抱著王大俊不肯放,余蓮走過來,安撫了她好久,她都情緒激動地搖頭,一直哭一直說:“母子連心,他是的,他是我的兒子。他長得那麽像山哥,連頭髮絲絲都像的。余姐,余姐,你幫我把事情說清楚,我……我頭暈,腦袋裡渾渾噩噩的,我怕我說不清楚。”
余蓮隻得歎了口氣,問瞎老太太:“你知道不知道閩南山區南昆山的王家村?1951年,解放海南島之前,方敏那時候被人追擊,逃入了深山,不辨方向,逃了十幾天,進入了閩南山區,把她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藏進了王家村一戶農家地窖之中。
敵軍包圍了王家村,用全村人的性命威脅方敏,她不得不出來,她束手就擒,但要保全村五戶共計三十七人的性命。
敵軍明面上答應了,但是後來留下了一個連,血洗了王家村,並投擲了炸彈,把王家村夷為平地。
全村三十七人的屍體都找著了,但是地窖裡的嬰兒屍體一直沒找著。
我們一直懷疑,這孩子沒死,可是找了二十八年,都沒什麽頭緒。
直到前段時間,安安遇險,血型特殊,王大俊獻血配對,才發現他和安安和血型是吻合的,是親兄妹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我們這次來,是想問清楚,王大俊這孩子,到底是你親生的,還是你機緣巧合之下救了的?”
瞎老太太用力握住了王大俊的手,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這些事,大俊是我親生的兒子。你們,怕是找錯了人!”
方敏急了,眼巴巴地看著余蓮,目露懇求。
余蓮點了點頭,繼續追問瞎老太太,“那他到底多大了?哪一年生的,幾月生的?你男人是誰?”
“他是1949年冬月生的, 今年正好30歲,是冬月十三的生辰。我男人叫王鐮刀,是這村裡的鐵匠,專門給大家打鐮刀的,大俊才一歲多的時候,掉江裡去了,我男人為了救他,跳了下去,把他頂了起來,自己死了。
你要不信,你可以去村裡打聽打聽,看看我男人是不是叫王鐮刀,他是不是為了救大俊淹死了的?”
馬大嬸點了點頭,證實了瞎老太太的話,“金花和王鐮刀是1949年初結的婚,後頭王鐮刀得了病,上吐下瀉的,還拉血,那年月家裡沒錢,金花就跑去黑市上賣血,給男人湊夠了醫藥錢,把他送到城裡,治了一年多才治好。
男人在醫院住著要花錢,金花就起早貪黑的給人打紅糖,收夜香,啥都乾。
她原本不瞎,就是眼睛有點瞟,但是為了自家男人,她把一個女人能做不能做的活全乾光了,生生把眼睛熬瞎了。
王鐮刀好了之後,就在城裡鐵廠裡做工,在城邊上租了一間小屋住著,王大俊是在錦官城裡生的。”
方敏慢慢地放開了王大俊,痛苦地蹲到了地上,用後捂著心窩子的位置,搖頭喃喃道:“他長得那麽像山哥,怎麽不是我們的兒子呢?
我兒子是51年二月初二生的啊……山哥……山哥……我們的兒子真的死了,我們的兒子沒了,啊……”
方敏突然捧著腦袋尖叫了一聲,直接就栽向地面,瞬間沒了聲息。余蓮伸指一探,臉色驟然大變,驚慌失色地叫道:“沒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