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周振硬吞回到了嘴邊的話。
周行見此眸光微閃, 不覺多看了祁國公一眼。
以周振的脾氣, 便是阿拂再如何會調.教學生,也不過是個十餘歲的少年, 他便是禮讓三分, 也不會在被重重駁了面子的此時還硬忍下怒火。
想來,是他那個寶貝兒子的前途確實不順。
國子監的恩蔭名頭, 當著族中衆老的面被派給了周舟;在自己的誘導下千挑百選擇定的晋江書院, 初試即落。
以那周憐兒不喜讀書不求甚解隻愛搬弄是非的性子,除了塞進晋江書院的子班,就是尋個私塾正經重讀, 再不然,就僅剩下請個西席的路了。
前者不提, 後面兩個不論選了哪個, 都是坐定了周隨的笨拙。
自己幼時意難平的對象,竟是百無一用的廢物。
周行搖頭失笑。
若他是個寬和性子,看開後對這對父子當可一笑置之。
可惜的是, 他周三素來喜歡落井下石,乾脆痛快。
周行抬眉遠眺,四處搜尋後收回目光,奇道:「怎得光見大哥二哥, 四郎沒隨國公爺一道來麽?」
周振氣得鐵青的臉,因氣上加氣漲的通紅,連袖擺都因手抖,不停地顫了起來。
看他緊綳的嘴型, 只怕此時若是在祁國公府上,不論今日是不是周行的加冠禮,一句「逆子」的惡名都是避不了的了。
也虧得是在靖寧侯府上,才能讓他占盡上風。不然加冠之日被生父厭弃……呵。
幸有阿拂,在祁國公下令不許他這個嫡子於周氏家廟中成禮時,攔住了準備意氣之爭的自己。想到那日劉拂句句貼心,周行笑中摻入不少柔情。
却將周振氣得更狠了。
他本就知曉答案,自不必周振回答。只等了一息,便自問自答道:「原是我忘了——今日國子監需得上課呢。」
占了國子監恩蔭名額的周舟,怕是與他這個占了嫡子名位的兒子一樣,是祁國公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周振氣急,可到底還記得身後有無數同僚看著,只得强壓火氣壓低聲音道:「周行你莫忘了,待三月後隨兒生母入門,你還需喚她一聲母親。」
他溢出一絲奇怪的笑意,語重心長道:「自古兒女婚事,都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與隨兒到底是親生的兄弟,日後携手同心,才是正道。」
這話,其實挑不出毛病。
拿後宅手段鉗制家中爺們兒的,京中也不止一戶。
畢竟提親議禮之事,從未有過適婚男女自己去辦的,待周隨的母親真成了祁國公的繼室,確實有權利於周行的婚事上做主。
作爲一個父親,周振雖不喜周行,却也對他的性子很是瞭解。他此時說出這番話,也幷不是爲了逼周行服軟。
他所圖不過是激怒周行,讓他在衆人面前落下個忤逆不孝的形象。
就如他所說,在鄒氏入門後,不論周隨以前的名聲多麽難聽,自此後便是正兒八經的嫡子。
國公的爵位只有一個,嫡子,却有兩個。
對他這個父親來說,周行是個逆子;但對已故的薑氏來說,周行則是個孝子。
可祁國公算得再好,也算不出他將周行逼去金陵的三年,對他有多大的助益,又有多大的改變。
「國公爺怕也忘了。」周行垂眸,心平氣和地理了理衣袖,輕笑道,「我連您這親爹都不尊敬,又怎會聽小姑母的話呢。」
多年習武的周行對氣息的控制可謂得心應手,聲音之低,僅够自己與周振二人聽到。
周振聞言,目呲俱裂,舉手便打:「你!你從哪裡聽來的渾話!」
在巴掌落在臉前時,周行便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甚至還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國公爺可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周行鬆手,對著來人恭敬一揖,「舅父,您來了。」
剛才被他禁錮著的手臂,顫抖的如同老人一般。
只因他握著的,是周振的死穴,即便沒有確鑿的證據,也足以讓祁國公千夫所指,讓祁國公府在世人面前再抬不起頭來。
誰能想到,逼死髮妻的祁國公竟會是個如此情種呢?
從周振背後過來的,正是周行的舅舅,靖寧侯府如今的主人姜和。
作爲主人和小舅子,姜和一眼不看周振,只對周行道:「行兒,吉時已到。」
「是。」周行垂眉斂目,跟在薑和身後向著正廳走去。
當他與站在前排觀禮的劉拂擦身而過時,嘴角不自覺溢出一抹笑意。
祁國公會拿婚事壓他,是周行早已料到的事。是以他早早地便找好了祁國公的各種把柄,以備不時之需。
而當他與劉拂相識之後,更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唯恐哪裡委屈了她。拋出曾經最大的底牌震懾周振,也是爲了穩妥。
至於萬全之策……
想到還在偏廳等候三加時出場的秦恒,周行唇邊的笑意更濃了些。
便是父母之命,也抵不過聖上賜婚。
只要阿拂答應……
***
贊者入場時一片嘩然,不小心出聲的人像是被自己的聲音驚到一般,立時閉緊了嘴巴,然後在短暫的靜默後,有志一同地吹捧起了主賓。
今日加冠禮的主賓,是姜和特意請來的太師文慶。
文太師本爲首輔,曾於建平四十五年乞骸骨求告老還鄉。只是聖上感懷他們多年君臣情意,不願放他遠去,又因皇太孫當時年幼,便左遷文慶爲太師,僅需教導太孫課業。
當薑和帶著彌補之意告訴周行,爲他請來的正賓是文慶時,周行一邊感懷舊情,一邊揣測起文太師此來,是否有皇太孫的情面在。
又或者,有沒有聖上的意思在其中?
在跪坐於地,垂首聽著太師的祝詞時,周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些。
只是不待他細想,就被一道炙熱的目光激得停止了脊背。
不必回頭,他便知道,是阿拂。
「周世侄天資聰穎銳氣逼人,唯缺韜光養晦之意,便可大成。」
「默而存之,不言而信。躬行不言,默而成事。老夫爲你取字默存,可好?」
即便已經做好了千百種準備,劉拂還是下意識輕呼了一聲。
那聲音極輕,帶著無法言喻的千百種情感,堪堪飄進了周行的耳中。
周行心中一緊,正要回頭去看,就被鄭榮死死按住了後頸,拆去幅巾。
「默存,謝過老大人。」
他莫名的,突然很想聽阿拂喚他一聲。
不是三哥,不是阿行,是默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