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陽光正好, 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同樣春意盎然的, 還有照在春光下的二人。
因著幷非御賜宅院亦不在達官顯貴所在的東城,位處皇城以北的尚府占地頗大, 這花園子開闊非常, 一眼可望見四周。
劉拂與周行不慌不忙緩步前行,在此環境下, 幷不用擔憂所說的話被誰偷聽了去。他們談論的事與剛被人抬走的尚尋有關, 却不帶絲毫歉意。
「這倒也不妨事,唯一不該的,就是傷了他的右手, 若真有個好歹,只怕尚家不會與你罷休。」
她所擔心的起身不是尚尋的手, 而是在嫡長子殘疾之後, 會否由嫡次子上位。
若真如此,那年幼的尚慶可比尚尋難對付的多,怕是要趁他歲小識淺, 早早下手處理了才是。
不知她心思的周行渾不在意,哼笑道:「打你今日赴宴起,我與尚家就已無法善罷甘休了。」
這話中,倒是有別的話了。
只是他不明說, 劉拂也不細問。左右現在只是在去見尚懷新的路上閒聊,她也確信周行若真有事不會瞞她。
「你也放心,絕不會耽誤了我的事。」劉拂思慮片刻,反握了握周行的手, 以做安撫,「總要讓他們曉得,若想招攬人來賣命,非得豁出些本去才行的。」
周行微驚:「賣什麽命?」
「木秀於林風必催,他們不敢自己冒頭,總要有人提個引子來才是。」劉拂眺望遠方,亭臺樓閣皆是江南景色,看似平凡其實暗藏玄機。
周行的神色幷未因她的話放鬆下來。
他蹙眉環視四周,確定了無人在側,才沉聲鄭重道:「我雖不知你到底要做什麽,但萬不可私自行動避開我。龍女祭天時的驚嚇,我是再不能承受一次了。」
劉拂聞言微楞,她直直望了過去,當與那深邃的目光相接時,竟似望進了周行的心底。
方才的情話讓她心中熨帖,可這句話,却讓她忍不住心頭髮顫。
只覺一股烈焰從心尖尖上竄去了面頰,臉上發燙的劉拂忍不住微微偏頭,躲開了周行的視綫。
從未有人問過她可不可以能不能够,她就也只能自己硬撑下去完成一個個看似不可能的目標。
活了三十餘年,這還是劉拂竟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真心實意的擔憂著她的一切。
「好,我答應你。」
對著楞怔當場的周行,劉拂抿唇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借著將散落髮絲撫向耳後的動作,遮擋住面上的紅暈。
「咳……」周行幾乎抑制不住提起的唇角,忙握拳於唇邊,虛咳了一聲。
只是他實在沒什麽經驗,當收到劉拂狠狠的瞪視後,才曉得即便自己壓了再壓,依舊得意忘形了些。
在劉拂的目光鄙視下,周行忙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我雖去金陵多年,但京中人脉都在,這兩年間也多交了不少朋友,不論阿拂你想明著來還是暗著走,與我商談都比單打獨鬥要强上許多。」
他急急忙毛遂自薦的模樣,像極了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劉拂從未料到,素來混不吝的周行也會有如此情態。
他們今日,大抵是見到了對方從未揭露過的一面,却沒有絲毫不適,只覺得新奇有趣。
「我倒真有事,要托賴周三公子。」
自覺自己鬧了笑話的周行精神一震:「你且說,但凡我能做到,再無不盡力的。」
劉拂手上微微施力,神色已從方才的含情脉脉,變得正經非常:「還請你……幫我引路面聖。」
周行大驚,强撑住面色不改,但與劉拂交握的手已不自覺收緊。
當他反應過來時,劉拂被望日驕精心養護了多年的白晰手掌,早被捏出了一道紅痕。
「我無事。」她輕笑一聲,引開了話題,「畢竟是在他人府上,待回了書院後,咱們再細說。」
周行只得咽下到了嘴邊的疑惑,點了點頭:「那咱們現在?」
聽他發問,劉拂反問道:「早前你不是說和大哥二哥他們與人有約,不會來赴尚府的宴席,怎得半路出現在這裡?」
「席上來了幾個酸儒,凑了個沒趣。」周行哼了一聲,「我.日日記著先生你的教誨,再不對他們動手,也幸得如此,才能偶然探得一些消息,這才急忙忙來尋你。」
被他調侃的劉拂倒不覺得羞惱,只問道:「什麽消息?」
她似是想起什麽般,又眉心鎖的死緊,用微乎其微的聲音道:「你將二哥獨個兒扔在那裡,若有個萬一,大哥如何料理得過來?」
說罷便送了周行的手,欲要理罷微皺的衣衫,前去大廳處衆大人們坐著的地方:「咱們先去將方才的事料理妥當,速去與二哥他們匯合才是。」
想起蔣存對她的心思,再看她比擔憂自家安危還甚的緊張,周行心中頗不是滋味,却也曉得沒處可說。
他重新拉過劉拂的手,撇了撇嘴:「臨來時陳遲已先去了,有他在,你足以放心了吧?」
「那你方才所說的消息?」
見劉拂神色果真一鬆,周行不覺舒坦,反倒更酸了些:「畢竟是在他人府上,且待回書院再說吧。」
竟是將劉拂方才的話,一字一句全還了回來。
許久未曾與他鬥嘴的劉拂心中一樂,反不順著周行心思逼問,只點了點頭:「那便晚些再細說。」
巴巴來邀功的周行:……
不該在心上人面前使心眼這件事他早已看透,若不是今日終於得到回應太過得意忘形,也不會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脚。
滿腹心酸無處可吐,周行只得倒竪了眉頭順著劉拂的意思,向正院而去。
他一個加害者氣勢汹汹,反像是占盡了理去,一時間尚府上下無論家僕還是護院,竟無一人敢攔這個煞星。
劉拂亦面無表情跟在周行身後,端的是驕橫無比。
臨進正院花廳大門時,周行側目,視綫滑過無膽上前阻攔的尚家服役,冷聲哂笑道:「廢物。」
在跨過門檻前,厲聲厲色的周行似是終於想起什麽般,站定了脚步。
他肅立躬身,垂首側目,對著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劉拂道了聲:「請。」
圍觀衆人這才想起,這混世魔王在許多年前,便與劉先生有了傳道受業解惑的關係。
此時唯一能制住這個煞星的,怕也只有這個背著半個師徒名分的小先生。
在滿背期待的目光下,劉拂點了點頭。
她未口出惡言,沒勸阻周行,也不曾用先生的身份呵止他的張狂。
啓口時,才真正讓衆人明白了,何謂有其師必有其徒。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已記住了隻動口,這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