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存看著尚可, 但周行臉上的青青紫紫被白淨皮膚襯得分外醒目, 不是唇角就是眉梢眼眶,都沒有給彼此留丁點面子。
明日一早, 怕是整個晋江書院裡裡外外都會曉得, 這二人生了嫌隙。
她爲了自己的未來處心積慮,周行却爲了她將全部面子都豁了出去。從未有過的感受, 讓習慣了有事沒事一肩挑的劉拂一時有些恍然。
在今日之前, 也不知有多少維護與相助,都被她忽略了。
劉拂即便還不能習慣這樣的照顧,但心中亦是承了周行這份情的。
她雖不通男女情愛, 却也曉得,打從兩人心意相通起, 就該不分彼此了吧。
這般想著, 劉拂腦海中突地浮現了當年好友終於迎娶青梅竹馬後,不顧禮教規矩在新婚第四日,便將他們一衆兄弟叫去府上見嫂子的場景。
憶起自己那時諷他討了娘子就啖瑟, 現在才曉得,這種炫耀的心情根本擋也擋不住。
只可惜……只可惜她如今身份尷尬,還無法與周行光明正大的談情。
幷不知所謂『談情說愛』具體爲何的劉拂稍作惋惜,便將心思全移在了正事上。
她扯起唇角, 目光在二人面上梭巡,然後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杵在那裡做門神麽?剛好有熱酒熱菜,化化你們臉上的淤血。」
態度稱得上前從未有的不好了。
若是劉昌在這,便會發現他家先生的舉止神態, 與白日裡對上尚大公子時的倨傲一模一樣。
衆人面面相覷,多年相處的默契,讓他們僅交換了幾個眼神,就能知曉對方的想法。
便是陳遲謝顯,也明白此時情况有异。
不過一息時間,所有人臉上的擔憂緊張都更加深切了。在心知肚明有事的情况的下,他們做足了樣子,拉過三人分別低勸了幾遍。
自然而然,勸告無果。
打相識五年餘來,他們第一次不歡而散。
全程互不搭理的周行與蔣存,一人留在了劉拂院中休息,一人被陳遲架回了自己的住處,再沒一絲接觸的餘地。
直到夜半三分,除了星月蟬鳴再無其他的時候,劉拂的小院外才出現了一個人影。
周行縱身一躍,抬手扒上圍墻。他立在墻頭就著黯淡月色,仔細看過身上幷無髒污灰痕,這才放心地跳了下去。
雖是從一丈餘高的墻頭跳下,却靜悄悄地沒發出一點聲音。
「嗤。」
一聲輕笑從屋前傳來,周行聞聲抬頭,正對上雙黑黝黝的鳳眸。
墻角與廊柱相夾成的陰影內,立著抱臂倚柱邪歪歪站著的蔣存。他身形隨意,全不似平時的板正,反倒很有些周行平常的味道。
世人皆說蔣少將軍爲人恭敬,方小公子性子持重,若非與周行自幼一同長大不分彼此,絕不會成爲至交好友。
可只有他們知道,真正讓他們親密無間的,是藏在骨子裡的那點相似。
「阿拂呢?」周行挑了挑眉,輕笑道,「看來白日裡揍得不輕,少將軍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說話時扯痛了嘴角的傷處,使得瀟灑不羈的笑容整個走形,再無半點氣勢。
蔣存懶得笑他,衝著黑黢黢的屋中努了努嘴:「在屋內等你許久了。」
說罷便當先一步,向著門扉大開的主屋走去。
周行快走兩步攬住蔣存肩頭,輕聲道:「阿存,多謝了。」
其實蔣存不必半夜守在外面,只是爲了减小聲響,劉拂房門大開到底不够安全,且今夜星月具黯,周行畢竟是個成年男人,半夜私闖她屋中沒個旁人陪著,若有一日真傳出去到底不妥。
發乎情止乎禮,越是彼此知了真心,有些事就越要小心謹慎才是。
「便是爲了她,我多一份小心謹慎也沒什麽不好。」蔣存扯起唇角請笑了笑,愈走近劉拂所居主屋,方才散漫的身形就愈發筆直起來。
及至到了門口,他已又恢復成了往日的蔣存。
周行輕嘆口氣,重重的拍了拍好友的肩頭,沒再多說一句綴語。
有些事蔣存幷不需要安慰,就算真安慰,那個人也不該是他。
胡思亂想時,兩人已摸黑走到屋內茶桌旁。
淡淡茶香從桌邊傳來,勾的人口舌生津,欲罷不能。
「且喝杯熱茶,咱們再細細的講。」
漆黑屋中唯一的亮光,是劉拂純澈的眸子。
局已搭起,剩下的就是請君入瓮。
尚懷新嘴上說的大義凜然爲國爲民,實際上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充填自己的荷包。
這樣的人,與他僅會做面子私下裡一味享受的主子,竟還望向用民意左右皇權,簡直是笑話。
當年先帝捨安王取當今,真是英明至極。
劉拂冷笑,輕聲道:「左不過是看太孫性子弱,想著法子借書生的口欺負人呢。你們且放心,我萬不會有事的。」
「只不過……」
劉拂抬頭,十分認真地望著欲言又止的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