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拂出言阻攔前, 周行已規規矩矩彎下一直筆直不折的腰身, 回禀道:「回殿下,臣對她處處真心, 此生不敢有絲毫慢待。」
劉拂眸光微顫, 剛剛抬起欲要阻攔他開口的手悄悄放了下去。
心中的熨帖暖意告訴她,方才與其說是氣周行耐不住性子, 倒不如說是她羞惱於周行那海壇般的醋意。
長長久久心心相印之類的話, 說與她要追隨的未來君王聽固然沒錯,但那是從前的沒錯了。
如今這些恍如情話的誓言,只能說給一人聽。
劉拂抬起眼簾, 看向面色緩和些許,却仍然十分認真的秦恒。
周行如今身負舉人功名, 在正式的場合確實可自稱一聲『小臣』, 他拿出這樣正式的態度與皇太孫對話,本身就將那句承諾放大了無數倍。
而秦恒當著她的面以皇太孫的身份有此一問,亦是因爲真心實意地挂心她這個好友。
大抵除了在場的四人外, 再無人能料到,大延最得宜的一對君臣的第一次正式對話,會是爲了一場兒女私情。
得到準確回復的秦恒輕舒口氣,帶著點忐忑的望向劉拂:「還望雲浮不要嫌我多事。」
「怎會呢。」劉拂輕笑一聲, 走去周行身邊同他幷肩而立,「不瞞殿下,雲浮的心思,正與默存相同。」
再次受到刺激的皇太孫:「哈?」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在場唯一一個能給他準確答覆的人, 然後就看見目光沉沉的蔣存扯著一個不大自然的笑容,點了點頭。
靈光一閃的秦恒突然領悟到,原來他一開始的猜測幷沒有錯。
想起自己在聽聞周、蔣二人不合,拼命從繁忙事宜中抽出空閒,趕來時火急火燎的心情,秦恒輕嘆口氣。
雲浮其人,不論生做男女,都很難不讓身邊的人動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二人日日伴在雲浮身邊,又是早知她的女兒身,爲她大打出手,怕是真有其事。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傾慕的人是劉雲浮,這才未出現兄弟相爭自此决裂的慘像。
雖不知中間過程如何,但以劉拂周行的自然和蔣存僅剩的窘迫來看,三人間的情意幷未遭到破壞。
也不知是該心疼替好友出頭反被現了一臉的自己,還是該心疼求而不得的蔣樸拙。
想到明日將要大婚,秦恒輕咳一聲,拍了拍蔣存的肩頭:「辛苦了。」
蔣存微楞,搖頭失笑。
覷到太孫微紅耳廓的劉拂突然插話,將尚懷新府上種種與對安王在江南的布局一一道來,又在秦恒陷入沉思時建議道:「不知數日後,殿下可有空攢個局?」
成親這樣的大喜事,便是不邀同窗好友到場,婚後也該好好設宴,請杯喜酒的。
尚懷新那老狐狸此時僅是想讓她做衝鋒陷陣的刀,怕是只會畫下大餅吊在前面,真要想取得他們的信任,接觸到反王一系的核心部分將他們一網打盡,總要丟出去一個足以誘惑老鬼的餌料。
比如讓他們看到,小小的一介白衣,竟能與皇太孫推杯換盞,兄弟相稱。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對他們或對謀逆者來說,都是一樣的道理。
唯一的不同在於,劉拂等人付出的僅是露露面說說場面話的皇太孫,而另一方,則是要賠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有無心算無心,贏就贏在掌握了先機。
秦恒平日溫和敦厚,但自幼培養出來的敏銳不是假的,在蔣存與周行還在挂心他親自出面會不會不大安穩時,皇太孫已親自點了頭。
「也好。」秦恒語氣中很是不捨,「待成婚後皇祖父將會把不少政務移交到我手上,怕是再難來書院與衆好友一同讀書,是該請一席酒宴,大家好好歡聚一場。」
即將壓到肩頭的,是整個大延的江山,和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剛才還言笑晏晏的皇太孫思及此,突覺被沉甸甸的擔子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畢竟是貼身侍奉過一代帝王的人,對於皇家承嗣人的壓力,劉拂比起還未真正走入朝堂的周、蔣二人熟稔許多。
她一眼看出了秦恒的心思,擺手阻止了那二人勸諫的話。
「自是要歡聚一場。」提起石桌上早已凉透的昨夜冷茶,翻手斟了四杯推到各人面前,劉拂及不合規矩的直視著皇太孫,凝望著他的目光中滿是信任,「不止是爲太孫大婚,更是爲日後國運昌盛繁花似錦,爲我大延百業俱興更進一步,您就得請了這一席酒。」
說的斬釘截鐵不帶絲毫猶疑,輕飄飄的聲音,給了秦恒無限的信心。
見他神情已變,劉拂當先舉起茶杯,輕笑道:「今日時候不對,先以茶代酒先浮一大白,敬我大延。」
明明是一般無二的敬語,入耳却帶著讓人慰貼的親密。
明明是冷冰冰的殘茶,入口却帶著沁人心脾的濃厚醇香。
當看到劉拂趁著放下茶盞的間隙對著周行回眸一笑時,秦恒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升起了些嫉妒之情。
若是早知雲浮是女兒身,那他身邊是不是將一生一世伴著個良師益友解語花?
秦恒垂眸,看著一飲而盡後空蕩蕩的茶盞,在心中嘆了口氣。
可惜後宮的腥風血雨陰私手段,只會折辱了她。怕是這天地間,僅有這混不吝的周默存,才能奪了雲浮的芳心,又能護好這份情意。
「待日後局勢安穩,我便求皇祖父爲你們二人賜婚如何?」
周行:!!!
劉拂:???
蔣存:………
按著規矩,皇太孫大婚流程由寅時起。
是以就算衆人亦有未盡,秦恒也不得不在侍衛的催促下匆匆作別趕回東宮。
天光剛起時,全京就已陷入了久違的歡慶當中,京中百姓人人新衣新帽,隻爲慶祝皇太孫大婚。
頂頭的皇帝由誰來做,從未是普通百姓挂心的事情,甚至有人終其一生,都不曉得自家陛下姓甚名誰年歲多大。
可是在多年前太子崩逝之後,能看到皇太孫順利大婚,就意味著皇室穩定後繼有人,不必再操心諸王爭儲以致民不聊生。
安穩,就是百姓所求的最要緊的事。
回宮路上,看著清潔一新的街道與早早起來勞作滿面喜意的百姓,想起方才劉拂的話,秦恒唇邊溢出一抹笑意。
「主子,可有什麽吩咐?」時刻注意著皇太孫的侍衛自然看出了秦恒的神情變化,驅馬快走兩步,上前低問。
「待回宮後你去尋王公公,讓他多製備一桌酒席,以國舅爺家的名義送去書院。」
好兄弟成婚,喜酒自然不能漏了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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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孫大婚的規格,是比照著二十多年前太子大婚時的樣子來辦的。
秦恒雖不願比肩亡父,但在愛孫心切的祖父再三授意下,也只得接受了這個决定。
是以第二日的大婚盛景,堪稱浩大非常。
拜祖廟,迎正妃,一直忙到傍晚,喜宴才正式開始,勞累了整日的皇太孫和太孫妃也才有了喘口氣的時間。
正式開席後,那席比照宮中菜色送往晋江書院的酒食也成了人盡皆知的消息。
雖是打著國舅爺的名聲,可誰又不知國舅與書院幷沒什麽往來。對『皇太孫白龍魚服於晋江書院讀書』這一消息不置可否的百官們心照不宣,僅默默在心裡將晋江書院的地位又提高了些。
他們唯一低估的,只有六藝先生劉雲浮在皇太孫心中的地位。
一頭霧水的,僅有將將入京的工部尚書尚懷新一人。
不過僅靠一個如厠的時間,尚尚書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聽說祁國公家人來瘋的小子也在晋江書院念書?」尚懷新哂笑道,「怪不得在我府上便敢隨意動手,原是身後有皇太孫撑腰。也難怪……」
也難怪,他會有這樣張嘴就咬的狗膽。
想起長子的傷勢,尚懷新心中不由恨恨。
倒是那劉雲浮,竟能降得住周家小子,看來果真有兩把刷子。
只是不知道這位小先生,與皇太孫的關係如何……院長人老成精滑不丟手,怕是不好將他撬來,那麽或許可從劉拂身上試試。
若能在接近皇太孫的同時挖了那直臣周家的墻脚,那離他們的大業達成就更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