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遠處傳來的急促脚步聲, 劉拂心頭一跳, 猛地扭頭看向門前。
她的不對立時被周行發現,他側耳去聽, 微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無妨, 是小遲……」
正因爲聽出了是陳遲的脚步聲,劉拂才曉得事有不對。
以他對自己的尊重與素日裡的沉穩, 絕不可能如此莽撞的向自己房捨衝來。
話音剛起, 就被門扉打開的巨大聲響打斷。
厚重的木門硬生生砸在了墻上,又重重彈了回來,險些砸在奪門而入的陳遲身上。
陳遲毫不在意那點痛處, 徑直奔至二人面前,滿面焦急。
這樣的神情, 劉拂從未在陳遲身上出現。少年永遠不卑不亢有禮有節, 從未有過如此的慌亂。
見他如此,劉拂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必是出了大事!
想起曾經關於陳小晚與蔣存的推論,劉拂急急握住陳遲的手臂:「小遲, 出什麽事了?可是小晚出了什麽事?」
「小晚沒什麽事……」陳遲嗓中似是哽住,略頓了下,才反手扶住劉拂,幷將手中緊握的東西遞了出去, 「是……阿姐,是娘她出了事!」
劉拂兀地僵住:「海棠姐姐?」
她劈手奪過信箋,快速展開,一目十行的看了個遍。
越看越是心驚。
明明十餘日前才與春海棠傳過書信, 知曉了她那邊一切都好,甚至還難得重起了春情。
她笑話對方的打油詩剛剛寄出,按著時間算,怕此時還未送至春海棠手上。
不過半旬的功夫,怎就發生了這般大事。
在劉拂匆匆閱信的時候,陳遲已轉向還不曉得發生了何事的周行,曲了左膝抱拳跪下:「還請公子救我阿娘。」
陳遲活到十六七歲年紀,僅有的一次求人,就是在草市上求春海棠買了自己與妹妹。
而今日,則是第二回 。
他不是不信自家阿姐,只是在細細看過事情始末後,就曉得若想保下春海棠與謝妙音的性命,需得靠高官顯貴的威勢才行。
阿姐她再如何名聲在外,也不過是身無功名的一介布衣,强行插手,只怕要提前敗露了女扮男裝的底細,將自己也折在裡面。
阿娘一定要救,但絕不能將阿姐也拉入深淵。
祁國公府的周三公子,已是他所認識的人中家世最高最有本事的一個,即便曉得他不會坐視不理,但陳遲依舊是抱著豁出一切的心態,去尋找轉圜的機會。
此時的陳遲,只恨自己本事不够,不能救在意的人於爲難之中。
周行一驚,連忙一把撑住了他,使力將少年扶起:「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說你阿姐在前,就是單憑我與你與春媽媽的情意,這忙我都會幫的,你再不需如此。」
若真讓陳遲跪實了,這事怕才是真不好處理了。
他心有戚戚的望了劉拂一眼,見她神色凝重,也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憂她所憂,煩她所煩,這心情早前便有,只是從未有如此强烈過。在劉拂看完之後,周行接過那張薄紙,先是粗閱了一遍,又細細重頭看過。
謝妙音不堪受辱,勒死嫖客,饒翠樓老闆娘春海棠包庇匪徒,一同藏屍匿行。
不過幾天之後,那嫖客的親眷便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一紙罪狀告到了官府。因著春海棠與謝妙音妓子的身份,她二人處境堪稱十分凶險了。
周行與劉拂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劉拂問道:「這信是誰送來的?」
陳遲雙拳緊握,幾乎將信封捏碎,他沉聲回道:「是我當年行乞時的弟兄,赴京時我曾拜托他們多多看顧阿娘與饒翠樓,幸而真的派上了用場——那小子阿姐當年也是見過的。」
在龍女一事後,劉拂曾悉心教導過陳遲的那班小兄弟一些時日,陳遲這麽一說,她就想起了對方容貌性情。
確實是個好孩子,正直勇敢,聰敏好學。
信上字迹確實是春海棠的沒錯,劉拂與她同吃同住多年,再不信有誰能將春海棠的字迹模仿到她看不出來丁點异處。
這事十之**,應是真的。
「小王人在何處?」
「他舟車勞頓,我已安排他吃些東西,在我屋中稍作休息了。」有了周行的保證,又見劉拂一臉認真,陳遲反倒鬆了口氣,「知道阿姐會有話問,特意交代了他先不要睡下。」
劉拂點頭,不再多言,直接拉著周行就向陳遲房捨的方向走去。
即將跨出小院院門時,才覷了一眼東邊早已熄滅了燭光的兩間屋捨,邊走邊跟在後面的陳遲交代:「此事先瞞著驕兒與你妹妹,若讓她們知道,怕要多添愁緒。」
小小的姑娘,又與春海棠那般親近,不說會不會驚出個好歹,就是漏了行迹讓不知是否存在的有心搞事之人發現了端倪,都不是好事。
陳遲自也明白妹妹的性子,鄭重點頭答應下來。
「隻望阿姐有事不要瞞我。」陳遲壓低了聲音,懇求道,「爲了阿娘,陳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劉拂扯出一個笑容,安慰地拍了拍陳遲的肩頭:「赴湯蹈火的事,還用不著你來辦。武舉之事萬不可懈怠,不然你阿娘的誥命可得再晚三年才能落在身上。」
在冷靜下來之後,劉拂已想明白了一件事。
春海棠與謝妙音的入獄,絕非偶然。
殺人藏屍這種事,足以毀掉多年前施粥帶來的美名。
不論是春海棠,還是謝妙音,都不是如此激進之人。由其是謝妙音……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因爲自己做出傷害親近之人的舉動。
從事情開始,到後來事發,處處都透著不對勁。
不論對方的目標是自己,是方奇然,還是仍任金陵知府之職的徐思年之父徐大人,都是意有所指,直擊要害。
又或者,是乾脆一石多鳥……
劉拂蹙眉,指揮陳遲道:「這已不單單是饒翠樓的事了,你去尋他們過來,一幷到你屋旁的花廳裡等我們。」
若非皇太孫已入朝參政,不然連秦恒她也要一幷叫來商議才是。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其中定有反王一系摻和其中。而且怕是有什麽大動作才是。
從四年前起,江南就是安王極力爭取的所在。所謂魚米之鄉財多物盛,雖不是什麽邊防要塞,但却是經濟命脉之所在。
此事不論於公於私,都不容有失。
「明日面聖之事……」陳遲離開後,周行欲言又止。
「無需擔心。」劉拂點頭道,「正巧能見到太孫,告訴他這個消息。」
與陳遲不同,劉拂幷不擔憂自己女扮男裝之事暴漏後會産生的後果。
當今年事雖高,但精明不輸當年,絕不是那等昏聵無能任人糊弄的君主。且脾性比之年盛時更軟了幾分,反倒不如當年那般說一不二,說砍就殺。
最主要的是,不論爲男爲女,她劉雲浮所能帶來的益處都是肉眼可見的。
怕是太孫入學時,聖上就已將『劉雲浮即劉碧烟』一事查的清清楚楚,但他既然仍留自己在太孫身邊,就證明聖上默許了自己的存在。
只要能完好無缺的救出春海棠與謝妙音,她便不會吃虧。
「金陵赴京城,或快馬加鞭或順流而下,不眠不休也要十二三日的時間才能抵達……我唯怕牢中森冷,壞了姐姐的身子。」
劉拂的語調算得上平和,讓一直密切注意著她神情的周行鬆了口氣。
「你放心,有徐知府在,她們在牢中不會吃太大的苦頭。」
若真如此,那便再好不過了。
劉拂輕吸口氣,推開了面前的木門。
「劉小公子!」待坐在桌邊的少年聞聲站起,在看到劉拂時瞬間紅了眼眶。
「小公子!你快想法子救救春老闆她們吧!」
怕是徐知府,也有些護不住她們了。